食谱

哦，天哪！

    在吃饭方面，我家孩子是个典型的“标题党”，同样的食物，假如能编出点名堂，他就胃口大开。比如说炒肉片吧，如果告诉他这叫“芙蓉小炒”，他就吃得特别香甜；比如说凉调水煮面，告诉他这是“阳春面”，似乎就比煮面条更有味道；比如说炒饭，葱花爆香后下米饭，淋点酱油，告诉他这是有名的“酱油拌饭”，他能吃得一粒米也不剩。是不是食物的名称能够对人的味觉起提示作用呢？我想不明白。

    最先发现这个秘密的是他妈妈。有一次她把四个凉调菜放在一组小拼盘里，念念有词地说“这是四色小吃”，我笑她：什么呀，不就是四样凉调菜嘛。她不理我，转脸问孩子：四色小吃是不是比凉调菜好吃？孩子边吃边点头。过几天煮蘑菇，孩子一直不喜欢吃蘑菇，可是她说这叫“蘑菇小组”，街上很流行的小吃，孩子也就吃了。这次我没端锅底，相当配合地帮她忽悠。别说能让孩子吃他原本不爱吃的食物，单是编些食物的名称也挺好玩的，说得多了，没准儿孩子写作文学会拟更合适的标题呢。

    现在孩子大了，对食物的要求越来越低了。有时来不及给他精心准备，他也大大咧咧地说：能吃饱就行呗，我还那么多作业没写呢。一阵欣喜和失落同时涌向喉头——孩子懂事了，不需要哄着玩儿了，可是对吃饭的趣味也在消失。有时能认真为他做点吃的，编些名堂，他就显得特别开心，嘴里哩咯愣地讲着各种笑话逗乐儿。

    有时我会冲他妈妈嘬牙花子：啧啧，你这样把他嘴巴喂刁了，将来谁家姑娘伺候得起他呀！她倒是不担心这个，说：对妈可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见了媳妇还不定谁伺候谁呢。也是，这似乎已经成为大趋势了。

    年头太多了，我已经记不得当年母亲给我做的饭是什么味儿了，可能是我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食物吧。倒是我不爱吃什么妈妈记得特别清楚，豆角干、闷瓜、面疙瘩之类的，都在妈妈的食谱之外。因为家里人口多，有时哥哥他们特别提出想吃什么，而又恰恰是我不爱吃的，妈妈一定要另做点别的东西给我，当时年龄小，不懂妈妈的辛苦，吃特别做的食物时特别得意。一次到一家东北人开的饭店里吃饭，我问有没有东北的大豆角，老板说有，但要预约。东北的大豆角真的有那么好吃吗？事后想想，或许那就是对母亲做的饭菜比较清晰的记忆了吧。

    不论怎么说，母亲做的食物在今天的食谱上是找不到的，那是她为全家用一辈子时间摸索出来的食谱，可惜那时母亲没有我们这样的闲情，没有给自己做出来的食物编一个好听的名字，否则我现在也可以说出几样来，没准儿还能回忆起那些食物的味道。——不能记住母亲的食谱也是一件好事，否则每次吃饭吃到了，不是又要在心里酸楚半天。

    对妈妈喜欢的食物我或者我们知道多少呢？每次回去祭祀前，带着孩子去买祭品，孩子渐渐知道爷爷奶奶喜欢吃桃酥，可他们在世时这些东西是很稀罕的点心，连辅食都算不上，哪里能算到食谱里呢。如此说来，我对母亲的食谱竟是毫无记忆了，这和过去母亲无限压制自己的需要有很大关系，而我们并未真正关心母亲的饮食喜好却是根源。

    前年年前陪孩子外公去给他的老母亲上坟，我负责买祭品，他看到其中有柿饼，非常诧异：你怎么知道你奶奶喜欢吃柿饼？看出来他非常高兴，只因为他的后代还能记得他的长辈在食物方面的偏好。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纪念吧。

    如今的食物是越来越丰富、越来越考究了，食谱、菜谱五花八门活色生香，可是那都是饭店招徕顾客的手段，有谁会因为你的喜好而为你准备专门的饭菜吗？有谁为你专门制作食谱吗？有谁一辈子记得你的口味吗？看到那些食谱、菜谱，我常在心里嘀咕：这些，都是我的父母没吃过的东西哦……

                                                  2015.5.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