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疼痛

哦，天哪！

    那天在办公室走廊上，看到一哥们儿在那儿往天上跳。锻炼身体哪？我问。哪里呀，肾结石啊，医生说跳跳有利于排石。这家伙满脸无奈。我忍不住呵呵起来：人又不是口袋或者竹筒子，肠子肚子弯弯曲曲的，这样跳，就能把结石跳出来？说不准小石头好不容易爬上一个高峰，又被跳回去了呢。

    鲁迅先生曾十分痛恨中医，因为那些药已经奇怪，而药引子几乎是故意在刁难人，甚至为自己无力医好病而寻找逃避责任的借口。据说一位著名的医生说，百分之七十的病是人身体自己调节好的，而医生的工作很多情况下是靠仪器，剩下的事情则主要靠尝试。天哪，真是这样，宁愿让一些小痛小痒呆在身体里，也不要被人家试来试去。

    孔子说过“君子不器”，生了病的人想“不器”也难，人家就是把你当成器物来治的嘛，你看有了结石往外倒倒，倒不出来就用力跳跳，多么直观！

    年前开始，双肩酸痛，家人说去看看吧，我摇头。不是热爱疼痛，是不敢相信医生，万一他认为我的肩膀里有风寒或者疲劳需要倒出来，我不是要倒立行走？算了，留着吧，自己养着。后来双肩真的不痛了，改成右臂有一块肌肉动作到某个角度时痛得不行，我想一定是那个让我痛的东西看我不理它，呆得沉闷寂寞了，跑出来散步溜弯儿呢。仍然不去理它，早晚它觉得我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也就悄悄撤退了吧。这样想着，浑身便觉轻松许多。

    疼痛有时的确是个不错的东西，它时刻提醒你：注意啦，你已经遗忘自己太久了！这时便会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看已经走过的路，再看看还没有走的路，心里顿时产生一阵柔软，悄悄地问自己：嗨，要不要对你好一点？

    因为有了这点疼痛，就想着有些事情应该拒绝了。孩子闹的时候，就跟他说：别闹了，你看我这肩膀痛着呢。当然，后来是说胳膊痛着呢。孩子听了立即安静下来，还要攥了小拳头轻轻捶捶，边捶边问：是这里痛吗？是那里痛吗？究竟是哪里痛呢？我说：人老了，到处都会痛的。对孩子来说，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所有的孩子都害怕父母衰老。他立即换了一副面孔逗你开心：哪里老哪里老，还年轻着呢！胳膊痛是你累的，以后我帮你做事。——这真是没想到的，身上的一点疼痛还是让孩子更懂事的材料。

    不过我已经隐隐感觉到孩子对我说自己老的不安了，那便是把我的肉痛变成了他的心痛了。所以，以后不说了，让孩子恐慌是一种罪过，比打他的屁股伤害大多了。我有这方面体验。我出生比较晚，懂事的时候，父母已经上了些年纪。每年夏天母亲都犯眩晕，那是我最恐慌的时候，几乎寸步不离，守着母亲一个多月。再后来，父亲吃饭的时候，不注意碰到哪里牙会钻心地痛，看着父亲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里也钻心地痛。等父亲睁开眼睛，看我愣愣地盯着他，眼里圈着泪水，他就笑笑摸摸我的头，说没事没事。

    岁月都做了些什么呀，干嘛悄悄把疼痛植入人的身体呢？每每在大街上看到行动扭曲的人，自己的心里也会咯噔一下，仿佛自己也被碰痛了。我不会像那些达观的人那样想，“啊，我是健全的，我是健康的，应该感到幸福”，我常常去揣摩岁月把一个人折磨到这样，该让这个人承受了多少疼痛啊。

    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疼痛是肉眼看不见的，还有许许多多疼痛发生在其它事物身上。疼痛四处游走。因此，这个世界总是让人感到心疼。

                                                    2015.3.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