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一棵老树

哦，天哪！

    真没想到，我的心里还会产生这样的波动，而且一整天都像一杯浓茶摇摇晃晃不安定。我想，这可能跟与几位老哥小聚有关。小聚时聊起的一些过去的事情，我以为它们已经寂静如灰了，谁知一拨弄又开始冒出青烟和火苗来——那时年轻、热情、爱憎分明，可那时也莽撞而懵懂。那些热情的事儿、莽撞的事儿、懵懂的事儿，以为都被岁月掩埋了，已经化成腐质被草吃了，被虫吃了，谁知竟没有，它们好好地放在一些人的记忆里。
    以为自己是一棵已经足够老的树了，老得满身挂满了青苔，躲在深山里，静静地接受阳光，沉着地承受风雨，即便开两片小花也无人知晓，即便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人听见。这样老的树是不大有人在意的，因为如果可以作为材料则早已被人砍伐，如果还有可欣赏的枝条或者曲线则早已被人供于案头；而且，这样老的树是无法移栽的，它已经习惯了脚下的泥土、头顶的蓝天、身边的花草和蜂蝶，挪个地方，肯定要枯死的。因此沉静得悄然，沉静得泰然，沉静得自然。

    可是，某个浓雾散去的清晨，这棵老树突然发现自己没动，可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变了，不再是几十年、上百年的样子，那该是多么恐慌啊。老哥们的回忆，就让我有这样的慌乱。原来自己以为极简单的事儿，背后竟然波涛汹涌、浊浪滔天。而自己在其中沉浮，竟然一无所知。

    我曾在黄龙看过从根到梢长满青苔的老树，在九寨看过沉在水底却保存完好的古木，当时心里就深深地抱歉：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清幽。听老哥们说起过往，我的脑海里就是在那条山道上行走时的感觉，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在自己的体验和老哥们的讲述中折腾：事情原来是这样啊……

    或许，生活中我是一个非常迟钝的人，很多事情的原委人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而我却永远搞不明白东西南北。而对往事的体验，我却又十分敏感，春夏秋冬，一圈一圈清晰地生长在心里。
    在台湾的深山里拜访过一棵老树，当地人叫它神木。雷劈火烧的，满心枯槁。但是，它依然静静地守着曾经养育它的那十几平米土地，平和地听山里的虫鸣鸟啼，甚至很自信地面对匆匆游客惊诧的目光。那些纤弱的青藤绿蔓，可以随意地爬上它的身躯，它不以为忤；那些骄傲的曼陀罗花，把它的襟袖涂抹得娇艳轻浮，它不以为鄙；那些刁钻的小虫，在它肌肤里筑巢生子，它不以为慢。

    也许它的年轮已不再扩展了，心里成了冰封的湖，曾经的涟漪从某个瞬间起僵在那里，但是，它可以用自己的躯体承载生命，所以让人敬仰。

    我的这些老哥们，有的正在从事业中悄悄淡隐，有的已经从原来的岗位上下来，有的已经退休在家，可他们还牵挂着我们，惦记着当年是不是让我们受过一些委屈，用慈爱的目光和话语抚平生活给我们生命留下的褶皱。是不是每个淡出浮躁的人最终都会有这样的反思？应该是吧？那么，就趁自己的年轮还波光潋滟的时候多做一些于人有益的事吧，或许将来干枯在天地之间时，也会有许多花草虫鸟把我们当作它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一截枯死的木头。

                                                 2015.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