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角落

哦，天哪！

    这样说，可能很多人不愿意接受，然而却是事实：任何人，心里都有一缕无法释怀的忧伤。

    窗外的小雨像雾一样弥漫，从天空到地上，灰蒙蒙一团，如盘古挥斧前一般混沌，树站在灰暗中，人走在潮湿中，鸟儿飞在空濛中……而你站在窗口，室内温暖且舒适，鲜花在架子上明艳地开着，音乐在空气里自由地划着弧线，窗外的一切关你什么事呢？可是一缕忧伤便莫名其妙地从心里一个角落长出来，像雨季的苍苔，或者深林里的蘑菌，幽幽地漫延，寂静地生长，竟至感到悲怆。是因为到了年底吗？是因为有亲人久无音信吗？不知道。痛苦常常是事因明确的，因而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痛苦可以在时光里淡化为忧伤。忧伤却毫无方向，于是无孔不入。

    有时天气很好，天空明净，白云悠悠，脚下的野草舒展地在微风中摇曳。多好啊，夕阳宁静而温煦，空气里飘荡着山野的气息，有什么不好呢？可就在这时，那缕忧伤又从某个角落渗漏出来，带着家乡的烟火味儿，溶着异乡杂乱的市声，执拗地把你拖向深深的岁月，那些笑声、那些抽泣，那些过往，在时间里似乎没有沉淀为淡淡的喜悦，却酝酿成温水般的忧伤。岁月流失得太多吗？未来的日子太过缥缈吗？是吧，似乎又不是。如果让你回到从前，你是断然不肯去的，经历过的，即便美好，也不想再添油加醋地炒了。然而，忧伤永恒，像眼角的一颗黑痣，余光里依稀可见，定睛去看却又看不分明。

    “新来瘦，非关离愁，不是病酒”，那，是什么呢？总觉得忧伤是一种宿命。多有意思，人生追求的是快乐和幸福，而在这个追逐的过程中摆脱不掉的却是忧伤，就像行走在月光或阳光下，背后总拖着长长的影子。影子随着脚步舞蹈，一跳一跳的，并不优美，回头看着它，会突然感到诧异：这就是我吗？我就是这个样子吗？找不到真实的自我，于是便孤独，即使在欢声笑语中也还是孤独，每个人的说笑都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的自己。自己的另一半在哪里呢？亲情？友情？爱情？这些都是对忧伤的安慰，是对孤独的逃离，是不愿意面对少了一半的自己。

    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让自己忧伤的角落，寻找类似于宗教中神一样的依托。装出快乐的样子去寻找，装出富有的样子去寻找，装出渊博的样子去寻找，装出虔诚的样子去寻找……心里却明镜一样：这些都不是我。那么我是谁、是什么呢？回答不了，于是说天空依然下着雨，说枯藤老树夕阳西下，说闲敲棋子落灯花，说接天莲叶无穷碧，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的处境，是身外的一切，总是摸不到那个确切的自我。

    那就不说了吧。既然忧伤是一种无可逃避的宿命，就让一半自己躲在那个没有人看得见的角落里，让另一半自己去僻野山村、繁华都市流浪吧。人和人、人和自然只能做到，相濡以沫。这就不错了，无论如何要好好珍惜。

                                                  2015.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