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
哦,天哪!
夜里下了一场小雪,有一指深吧,可是大街小巷却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到处一片洁净,高低错落浓淡有致。虽然天气变冷了,行人却满脸兴奋,步行的人走着鸭子步,骑车的人两腿下垂像摩托赛车手,汽车动作文静可声音却比平时严厉了许多——毕竟下雪了嘛,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同。
可是还没到中午天就晴了,刚到中午雪就化了,只在路的低洼处留下些斑斑驳驳的潮湿。不过残雪还有。心里有点不平:都是一样的雪,为什么有的雪化掉,而有的雪却能存留下来?在大自然面前,我总爱犯自由主义错误,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偏喜欢问这问那,这不好,可是忍不住。
别说,这一问还真发现了一些端倪:阳光不到的背阴之处雪还在,这好懂,因为温度不同嘛。可是山顶上也有太阳,为什么雪也不化呢?山的高处气温低,所以雪化不了。那么小树梢、矮墙上的雪为什么也还有遗留?这样跟自己较真儿后的结论是,雪的融化固然跟气温有关,也跟人有关,人迹不至之处雪不容易融化。
可是这样的结论有什么意义呢?我不能以此来断定雪对人的厌烦,或者人类温暖了这个世界。那么,且欣赏这场残雪好了。
好像是乔叶说过的吧,残缺也是美。这话应当不假,残阳夕照、晓风残月、雨打残荷、断碑残简、断壁残垣,甚至风烛残年,无不透露着曾经完美的气息,像维纳斯的断臂一样给人以探寻的线索,在残缺中去想象它们完美时的气象与神采,去推测残存的痕迹与时空背景之间的微妙关系,人的完形欲望在这些残缺面前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于是心满意足。
残雪却和这些事物不一样,残雪无法在人的内心恢复为茫茫雪原。残雪的美在于融入,它们与枯黄的冬野,与嶙峋的山峰,与高高低低的房屋,与高大的树和低矮的草,那么自然地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面,仿佛那里本来就该着上一片白色,这里本来就该点缀一点形状不定的空白。不仅如此,残雪还起到了点染的作用——那些深暗下去的山坳平时很少有人把目光停留在其中,人们更容易看到的是高耸的山峰,可是现在有了雪,而那些残雪偏偏喜爱一条条沉默的山坳,于是一座山才在残雪的勾勒下完整地进入人们的视线,人们仿佛第一回看到一座立体的山:哦,那个山窝窝里还有几户人家呢。
大多数人喜欢赞美雪之洁白,寄寓了纯洁的联想。可是如果色彩不与具体的事物结合,是无所谓美不美的。海边人喜欢蓝色是因为大海是蓝的,草原人喜欢蓝色是因为天空是蓝的,可是谁喜欢蓝色的食物呢?刘心武就说过:人不能接受蓝色的食物。试想这样的一桌菜肴:宝蓝色的酱肘子,蔚蓝色的烤全鸭……洁白的雪原固然让人惊叹,可是如果没有树林、村庄的点缀,恐怕也难免单调。而残雪可爱正在于此,它和一切事物相互衬托,却不掩盖承载了它的大地、山峰、荒草、冬麦, 这一切背景也更扶持了雪的净白。
“霜前冷,雪后寒”,冬天里的残雪与那首歌里唱的“残雪消融,溪流淙淙”的初春不是一回事。从残雪上吹过的风带着透骨的寒意,倒不像风吹过来,而是有个什么东西在把日日笼罩的浊气抽走一样,人似乎渐渐走向真空。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很不好的联想:电影中播放过,当年日本鬼子在东北搞的什么活体实验,就曾把很多中国人放到密封的房间里,然后一点一点抽光里面的空气。那场景,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再厚的雪也掩盖不住。所以有人说,现在的日本人如何如何好,我是无论如何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我不认为他们当年的暴行是偶然的,其中肯定有民族的本性在。这个联想让我在寒风中忍不住一阵颤栗。
当然,一切都会如雪融化般过去的。抬起头,天空因这场雪变得洁净而湛蓝,让人不由不坚定对太阳的信念。
2015.1.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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