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叶子

哦，天哪！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我们都不相信，世界上那么多树叶，怎么可能没有相同的呢？一起发疯般地寻找，试图用事实推翻这个哲学上的结论。真找到了，我们反复比对，连叶脉几乎都看不出明显的差别。那个春天，我们很自豪，因为上帝给我们造了相同的叶子，而且在我们共同努力下找到了。反叛权威的意识让我们感到彼此的心意都是相通的。

    可是，当我们把两片相同的叶子放到老师面前，老师几乎连看都没看就宣布：它们不可能完全相同！他近视的目光从黑色镜框上投向我们，带着狡诈的光泽，声音微笑地说：就算形状、叶脉都完全一致，可是它们生长的位置相同吗？你们能证明它们接受的光照一样吗？你们采摘它们时用的力一样吗？任何一点不同因素的影响，都会造成两片叶子不再相同，这一点，你们服不服？我们都哑在座位上。老师宽和地一笑：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粗枝大叶。

    从此，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了。再抬头，满校园的树叶都彼此陌生了，还是那么多，可看上去孤孤单单。从此理解为什么叶子要发出沙啦啦的声音了，那是在倾诉或者呼唤吧？可是别的叶子听得懂吗？

    《圣经旧约》中有这样记载：在人类历史还处在孩提时代的时候，他们讲的是同一种语言，彼此之间没有猜疑、没有战争，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过着祥和而安宁的生活，并为之自豪。有一天，人们商量要在巴比伦建一座“通天塔”，来显示自己的赫赫威名，同时也以此作为集合全天下弟兄的标记，以免分散漂泊。由于语言相通，人们很容易沟通，达成共识，于是齐心协力，通天塔修建得非常顺利，很快就高耸入云。这个旷世之举惊动了上帝。看到人们如此统一强大，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并很快意识到：人类之所以有如此的伟力，完全是因为他们讲着同一种语言，容易交流、沟通所致。于是，上帝决定让人类的语言发生混乱。从此，不同地域的人们各自讲着不同的语言，感情无法交流，思想很难统一。人们当中便逐渐出现了猜疑、争执、斗殴甚至战争。修了一半的通天塔也因此半途而废。

    如果语言上的隔膜真是上帝的旨意，那么人与人之间肯定也和树叶一样，看上去大家似乎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性本善或者性本恶，而实际上是很不相同的，而且彼此很难接受对方。是否有过这样的体验，即便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父亲、母亲或者恋人，也有那么一些时候觉得他们并没有懂你，让你心头懔然掠过一丝孤独？——我们会很快有意识冲淡或者假装忘记那丝孤独，而实际正是那丝孤独深入骨髓，让人永远也摆脱不掉。

    更多的孤独是“心在天山，身老苍州”，是“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是“故垒萧萧芦荻秋”，是“笑问客从何处来”，是“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是“晚风拂柳笛声残”……是时光的无情和人情的冷暖。“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一生寻觅，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寂寞是无人理会，孤独是无人理解。

    然而，寂寞或者孤独都是自己的事儿。既然明知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为什么还要去找另一个自己呢？共沐一场春雨，同历一场秋风，让叶子的沙沙声相互应和，不好吗？如果你的声音未发，而对方已经了然你的心思，会不会觉得更加寂寥？如果满世界的树叶都完全一致，会不会觉得更加无聊？那就要和自己相处了，因为只能跟自己相处。而最难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相处。

    有人说，性格无所谓优劣。李逵的粗适合砍倒聚义厅前的大旗，鲁达的粗适合对付镇关西，所谓用对地方就是宝贝。存在就是合理的，不接受这个事实，孤寂就找上你了，缠你一辈子。有句佛语说弥勒“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我觉得说的还是人的心态，不是佛；若说佛，则无所谓能容不能容，只笑便好。

    还孤独吗？不了。所有的叶子都在微风中、狂风中微笑或者大笑呢。

                                                    2015.1.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