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与生活边界上
哦,天哪!
火车上,一位大哥卖盒饭。要了一盒,打开一看,一撮粘糊糊的菜下面露出一点米饭的痕迹,忒少了点吧?抬头问:大哥啊,俺这盒里咋没有饭呢?大哥回头憨厚地一笑:肯定有,可能少了点儿?走两步又补了一句:现在谁吃那么多饭啊,都吃菜——那叫享受!嗯,我喜欢享受。可是低头看看手里的盒饭,总觉得还是和享受差好多档次。只好把大哥的话拿来咀嚼,觉得说得真好,既驳斥了我的错误观点,又表达了事实真相,“少”和“没有”绝对不是一个概念,饭少还能支撑着活下去,没有饭吃还能活下去吗?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引导了我的消费观念。——据说,不许别人做什么只说不准做是不行的,必须帮他找到可以做什么的路径。大哥给我的路径是什么?用享受的心态面对眼前的盒饭吧,别的,啥都甭说。
一位衣着褴褛的老人向我走来,广场上人不多,我感觉他是向我来的。我赶紧摸摸身上的口袋,看看带没带零钱。我读过屠格涅夫的《乞丐》,知道握住老人干枯的手也是一种“施舍”,可是我觉得他可能更需要一个馍,握手的温情似乎很难让一个老人忘记饥寒。相距两米的时候,我的手里已经准确地捉到了一枚硬币。我们的目光咔嚓交汇了一下,老人笑笑问:老板,要住宾馆吗?外地口音。我不是老板,稍稍一愣,赶紧说:啊不,我家就在附近。他需要的不是馍啊,我径直走了过去。——有家真好啊!老人在我背后咕噜一句。谁是一个完全没有家的人?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漂泊在外呢?我漂泊过,知道漂泊的滋味:他乡好吗?好,可它不属于你。最难的是回到故乡,要把无限的酸楚收拾起来,让故乡人觉得在外生活得挺好,而不是为了生存。人的一生中,很多事情只能发生在自己的心里。
和朋友聊天,他说:一个女大学生,晚上到夜总会去陪酒;一个夜总会陪酒女郎,白天到大学里去听课——你如何看待这两种人?我权衡了半天,还是无法得出结论,因为离开真实的生活,当初学过的一些哲学原理似乎很难套用:物质和意识的关系?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整体与部分?内因与外因?量变、质变和度?生活似乎永远比理论来得复杂,让人背着满身目光左冲右突,总是挣不脱生存的囚笼,只好把脸牢牢贴在困住自己的钢栅上,伸出手去,接一缕阳光来给自己照亮。有时挺郁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难道仅仅是为了生存而不是生活吗?可转念一想,不能生存又哪来的生活呢?再一转念,为了生存而引发的种种经历,生活能接受吗?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们真正要找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是此时此刻的全部生活。”看着刘亮程在记叙了与树有关的许多琐碎记忆以后,直巴巴地把这句话摔到我面前,我简直有点恼怒了:那些驴吼马叫,那些破衣烂袜,那些风来云往,那些老树枯草,那些老鼠蚂蚁……那些鸡毛蒜皮,也能算生活吗?充其量算是活着吧?然而,我又是那样清醒地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不管怎样贫瘠或者肥沃,有了笑声,有了泪水,有了期待,哪怕是有了绝望的情绪,生活就在展开,苦是苦了些,到底和牛羊的生活方式不完全一样啊。——原来,生活和生存的边界,就是那么一点点呀,怪不得我们时而在这边时而在那边,明明在这边却觉得在那边,有人说是这边有人说是那边。
2015.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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