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托付
哦,天哪!
梦见父亲对我说:照顾你妈妈的事,就交给你了。他要去哪儿呢?没说。
醒过来,错愕许久。父亲临终的时候是把我交托给妈妈的,让妈妈无论如何要把我带大。怎么现在到我梦里来让我照顾妈妈呢?况且,妈妈也已去世二十多年,我该如何照顾她?倚在床头,静静地回想梦里的情景,一切依稀。一道高高的山梁,四周怪石嶙峋,一棵老松树斜着伸向山路外。一切都在浅浅的灰色里,人也是浅灰色的,好像放映技术不太好的黑白电影。哥哥们也在,聚在一起休息。父亲从山的西侧凭空走来,径直到我面前,说:照顾你妈妈的事,就交给你了。
莫非,父亲去世的时候最不放心的人是母亲?那是一定的。母亲一生对父亲非常依赖,常说自己没什么本事,全靠父亲操持着家。可是由于社会纷纭,母亲却不得不和父亲分离,支撑着一家人走过艰难的岁月。后来带着一家人跋涉几千里,刚刚团聚几年,父亲却又突然要去了,多少留恋,多少牵挂。渐渐步入老年,突然失去精神的支撑,母亲应该如何面对面目全非的生活?
突然降临的灾难,没有给父亲渐渐衰老的过程,没有给母亲适应父亲慢慢离去的时间。智慧如父亲,一定知道任何安慰对母亲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所以他把我交托给母亲,让母亲在无可托付的责任中,不得不坚强起来,带着一家人承受这场突如其来的不幸。
如果不是这个梦,也许我永远也无法理解父亲,永远也不能明白其实他是把母亲交托给我们,交托给我。所幸我们都是在父母的陶染下长大,母亲的晚年非常温暖。——是温暖,我不能用“幸福”这个字眼,从母亲后来的所有言谈中,我能感受到,父亲去世在她心里留下的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我对父亲年轻时的了解,都是母亲在父亲去世后零零星星讲给我听的。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不足十四岁。那一年从来没做过家务的我学会了挑水;一年后,母亲带着我们回到关内,没有粮没有柴,我们熬过了寒冬;一年后,我帮着妈妈张罗,盖起了新房……这段岁月里,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哥哥也大病一场,我只能加快成长,尝试面对种种苦难。在我依然稚嫩的目光里,我发现母亲也在变得坚强,这是我的欣慰,更是我的力量。可是,现在回过头去看,却深深感受到母亲的急迫——她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常说你舅奶奶才活五十多,我还能活多久?她要赶紧把家建好,要赶紧让我考上学校、工作、成家,否则,她去世时再把我托付给谁呢?
朋友在文章里说,现在身体有点不舒服心里就特别紧张,我倒下了,年迈的母亲托付给谁?年幼的孩子托付给谁?可不是嘛,当人生经历过种种酸甜苦辣之后,便再也无所谓崎岖与平坦、无所谓阴霾与晴朗,甚至无所谓梦与醒了。但是总有一些人是放不下的,是无可托付的,想想他们失去依托之后的伤感与无助,心就先为他们流泪了,所以还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陶渊明有田园同在,所以洒脱。我们连田园也不能拥有,只好与亲人、朋友相互取暖,谁也不敢轻言离去。
孩子的妈妈在讨论学生成长问题时说,人的成长有三个关键因素:关键人物、关键时间、关键事件。从教育科学角度讲,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不过很像在写一篇记叙文或者传记,没有人愿意接受关键人物的离去迫使自己成长这个事实。没有这样经历的人,说的总是道理而不是体验。于是我给她和孩子讲了我这个浅灰色的梦,他们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往嘴里扒拉洁白的米饭。
想起了“努力加餐饭”的诗句,可是上下文却不是亲人间的珍惜,而是别离甚或背弃,“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人生的长度,让我们无法看到终点的样子,所以很难感受到珍惜的迫切。
2014.1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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