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都在

哦，天哪！

    谁没感受过孤独呢？不过，我们经常把寂寞误以为孤独。

    孤独，或者就叫做寂寞吧，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占着很大的面积，说不上阴影，人的左脸和右脸吧，人的正面和背影吧，人的白天和黑夜吧。

    黑夜是寂寞的最好诠释。什么都看不见、看不清了，连爱人和孩子也都进入了自己的梦乡，你坐在那里，开着灯，或者守着一缕月光，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那些往事，那些白天让你产生各种情绪的事凌乱不堪地泛起来，总有些话想说，环顾左右，只有自己在。于是黯然，于是感受到寂寞。

    然而，天亮了，在夜间丢失的一切都从黑暗中慢慢地析出来，一样一样回到你的身边，每天走过的小路，顶着一个喜鹊窝的大树，远处的房屋和山峰，接着是孩子打哈欠的声音，邻居家哈士奇的打斗声，窗外小鸟飞过翅膀扇动的空气声，慢慢走近的叫卖声，厨房里飘来的早点香味儿……一切都不曾被黑夜埋没，一切都在呢，这或许是极平常的事情，可是，如果你是把整整一个长夜坐穿，就会觉得特别惊奇：哦，原来生活中的一切就是这样回到我们身边的啊！

    黑夜让人体验寂寞，白雪也如此。香了一春天的花没了，变成夏季青涩的果，炎热一个夏季的阳光淡了，又变出秋天的黄叶，四季繁复，让人在欣喜中、期待中、收获中忙碌，在忙碌中疲惫。不要着急，这一切最终都将被一场洁白的雪收藏。如果你曾在茫茫雪原上行走过，你永远不会忘记那种寂寞——没有一个脚印，没有一丝味道，没有别的颜色，除了脚下干雪的吱咕声，你甚至只能听到自己耳朵发出的嘤嘤声。

    如果不是冻和饿，没有人会在雪原上倒下，因为心里还有另外的季节，春天的臭李子花、蒲公英花，夏天成片的苞米挑着红缨缨和成片的向日葵仰着脸，秋天连天的枯草香夹杂着薄荷的味道，特别是每一个季节都弥漫在空气里的炊烟的味道……雪能埋住一个漫长的冬季，去无法消融一个人对生活的记忆。只要能够走出雪原，走出无边无际的白色，就能走出寒冷的冬天。当檐头的冰琉在渐渐浓起的阳光里吧嗒一声掉落，心里就会猛地一热：春风回来了。母鸡生蛋后的咯嗒声又要在柴棚里响起了，蜜蜂嗡嗡的翅膀声又要在没膝的花草丛里回荡了，大河边的药鸡豆又要红得像血滴了，蜗居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老人又可以走出家门眺望泛着蓝光的山野了……没有什么在白雪下真正冻死，即便你在雪原上寂寞地挪动脚步时，一切都在，只不过暂时回避寒冷而已。如果你在北大荒初春的残雪上走过，经常会被雪的缝隙里打探消息的点点绿色感动：所有生命从来就不曾轻易放弃过对阳光和温暖的期待！

    最长的寂寞是人生。自从玩丢了童年的率真，人似乎就经常在孤单中踽踽独行，即便身边人流如潮，也经常觉得只有自己。或许是十二岁第一次感受到寂寞的绒毛，当然也可能还要早一点，大约总要到十五岁，才能正式确认那种不安、无奈、无可诉告的心绪原来就是寂寞啊。十八、二十，虽然有时狂放得近乎疯子，但心依然无依无靠地悬在风中。开始总想摆脱那种心绪，然后慢慢接受，最后就习惯了，以为人生就是这样色彩斑斓却又灰暗孤寂。

    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次看到身边的一切呢？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父母是那样细腻地爱着我们，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邀你聚餐的朋友这个晚上你打算陪伴妻儿，才能由衷地发现那些小草小树摇曳生姿，才能相信除了财富还有许许多多更有意思的事要做，才能行走在人生的沙漠里也让身边绿草如茵、百花盛开呢？那一定要在经历了一切寂寞的热闹和繁华的寂寥之后吧，一定要在小溪汇成江河、奔腾到茫茫大海之后吧？当生活中的种种世态有美好的或者心酸的回忆陪伴，寂寞就会像晨雾一样散尽，蓦然发现自己以为丢失的一切原来都潜藏在生命的深处。

    ——啊，你们都在呀！这真是太好了。

                                                2014.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