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果

哦，天哪！

    秋风渐紧，人们栽种的植物，果实在期盼里慢慢变成金黄或者酡红，散发出甘甜而清香的气息——所有的果子，成熟以后似乎都带着酒的芬芳，让人在果树下行走，有点微醺。那么，那些隐身于山林的果子，那些没有汗水浇灌、没有目光照耀的野果，在今年的秋季又是什么样子呢？

    走近山林，离开喧嚣的尘世不过几百米之遥，可是回望来路，已然是两个世界。汽车依然在马路上奔跑，却不再像猛兽般蛮横，更像爬行在枝条上的小甲虫；人间的吵嚷仍在，感觉却像笼罩于林梢的雾岚，虚幻得有些缥缈；而从林外带来的纷扰、牵挂抑或伤感，也如隔了树照下来的阳光，成为落在草上摇摇晃晃的碎片，拼接着种种不确定的图案。我不相信一片山林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一切不过是心态所为——在山言山，在水言水。

    看过一篇文章里有这样的句子，“这些遗落于大山深处的人家，寂静得无以言表”，这句话曾让我陷入深深地玄想：这寂静，是个什么样子？眼下走进山林的深处，觉得寂静还是可以描述的，它像一只被永远遗忘于枝叶间的蝉蜕，保持着生命离去时的姿态，经风历雨，闪着浅黄色的光泽，却再也不需要为生存而挣扎。我在茂密、杂乱的枝叶间看到了一只蝉蜕，轻轻地悬挂在一根细细的藤上，一春一夏过去了，它还是当初的样子；而侧耳谛听，蝉声早已在秋风中匿迹，只丢下这只空壳。

    与这只空壳相伴的，是几枚鲜红的野果，晶莹剔透，像一粒粒珊瑚珠，本地孩子叫它们丁当果——不好吃，但名字很好听。秋天的山林里，果实很多。穿过板栗林时，不时可以看到山民收落下的栗果，躺在草丛里，闪着棕褐色的油光；还有野山柿，比鸽子蛋略大一些，金黄色，挂满小树的枝头，像一支支渲染气氛的灯台，据说很涩，经霜以后才能吃；偶尔可以看到一棵山楂树，碧绿的叶子间，几枚深红的山楂果闪闪烁烁，大约值不了几个钱，也被扔在了秋天的阳光下。
    更多的，便是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果了，豆粒儿那么大，红的像玛瑙，绿的像翡翠，紫黑的像水晶，一串串悬挂在藤上或者枝头。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大多被认为不能吃的，不会有人采摘，也不会有人理睬，这让它们得以天年，安安静静地开花，安安静静地结果，安安静静地成熟，安安静静地掉落，年复一年地在杂草野树间繁衍，开辟出属于自己的群落，偶尔有人闯入，收获一片野趣的风景。

    真正的野果，都应该有好听的名字，这名字可以引发人们欣赏，却不会勾起人的欲望，小时候常常摘来玩的紫色的“端端”、鲜红的“枸奶奶”，在厦门时朋友介绍的“桃金娘”就是这样。后来有些野果终于让人抵挡不住诱惑，由观赏而试吃，发现竟是美味，先是被采摘，继而被种植，从此由深山转入人间，成为身价不菲的商品，这对人类当然是幸事，而对野果却未必。据我所知，番茄便是这样的命运，其它果子也大抵如此吧。

    还好，眼前的这片山林里，还有很多未曾被人判定为“可吃”的野果，让秋天的山林不至于过分落寞。孩子顽皮，看见那些晶莹欲滴的丁当果，想起我给他听过的一首歌《红果果》，便大声地唱起来：
    南山开满红果果
    一颗一颗地送给我……

稚嫩的声音惊起不远处的一只野鸽子，扑噜噜地飞起，吓了我们一跳。有了声音，山林便活跃起来。温暖的秋光下，许多小花自在地开着；蓝莹莹的甲壳虫，在枯枝上慢慢地往高处爬；豪华的马陆（本地人叫它们“扫把线”）像广袤原野上一列驶向远方的火车，也有的圈成一只漂亮的手镯，静静地伏在岩石的角落里……山林其实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寂静，花开花落、生生死死都是它的果实，只是我们还不太懂它、喜欢用自己的态度揣度而已。
                                                        2014.1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