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哦，天哪！

    鸟之可爱，在于美丽的体态和花纹，如孔雀；在于圆润的歌喉，如百灵；在于优雅的动作，如仙鹤。而这些，麻雀似乎都比较欠缺。鸟之可羡，在于能克服地球的引力，自由飞翔，这一点麻雀也具备。然而天空是无碍的吗？飞翔是自由的吗？所有鸟都无法摆脱的是，风向左右着翅膀，食物左右着思想。

    一只白色的海鸟翅翼轻扇，在辽阔的海面上飞向远方。秋风飒然，海面波涛滚滚，几只巨轮停在海天一线处，像一个个点缀在蓝天碧海间的剪影。海鸟一路向大海的深处远行，那神情，悠然于无求，傲然于物外，逍遥于自得，这是我们可以看到的它的生命形式。作为一只鸟，它的生命内核是什么？觅食，安居，繁衍。

    一群麻雀集于一截短篱之上，有百余只，很壮观。篱外是一片丛生的杂草，杂草丛里有寄居的飞虫；篱内是一堆植物秸杆，或许有遗漏的谷粒，或许已长出多足的爬虫。麻雀们停在篱上叽叽喳喳，不知在高谈阔论哪里的见闻与心得。一会儿倏忽而下，像一个个滚落的褐色绒球，然后又纷纷飞起，落在短篱上继续叽叽喳喳。这是它们的生命形式，它们的生命内核是什么？觅食，安居，繁衍。

    麻雀和燕子都是和人类走得比较近的鸟儿，可是它们却又很不一样。“七九河沿开，八九燕子来”，“八月初一燕门开”，燕子是候鸟，来则与人共处一室，去则与人相忘于江湖；而麻雀与人春夏秋冬朝夕相处。可是人对燕子与对麻雀的态度一样吗？燕子可以堂而皇之地筑巢于华堂或者陋室，与人同出共入，麻雀敢吗？凑到三尺茅檐已经够胆大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莫非疏我者近、近我者疏？

    诚然，在飞翔的姿势上燕与雀有很大的不同，燕子的舞姿翩翩轻盈，像一只轻飏的小风筝，而麻雀则局促生硬，像一块抛出去的泥疙瘩。人有爱美之心，这可以算作喜爱燕子的一个理由吧。燕子多在空中捕食飞虫，而麻雀不仅捉虫，也拣食人类丢弃或掉落的残渣，还经常啄食人类尚未享用的果实。与人争食而遭厌嫌，情理之中。

    这些都是生命的形态，还有没有更为深远的原因？《诗经》中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是人类的老祖母简狄在郊外吞玄鸟之卵怀孕而生下商契的传说。“玄鸟”即燕子，原来燕子还是商的祖先。这条血缘关系麻雀有吗？“春燕剪柳”，燕子给人类带来春天的气息，给农耕的社会带来新的希望。这种由迁徙延伸出来的吉祥的象征意义，从不远行麻雀承担得起吗？“双燕归来细雨中”，双燕喻指夫妇和谐亲密。哪家夫妻愿意说自己像两只麻雀一样？……细细考究，燕子总与文化紧密相连，而麻雀呢，由生活习性决定的文化身份终究尴尬于大雅之堂外。

    可怜的麻雀，卑微的麻雀！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麻雀们的生活，它们照样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吃着草种谷粒、飞虫爬虫，谈论着街头巷尾粗俗或雅致的事，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快乐非常。或许它们早已深谙鸟——管你是鸿鹄还是燕雀——的一生不过是觅食、安居、繁衍之理？不去鼓捣那些玄奥的东西，反而活得明明白白。

                                                        2014.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