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背影

哦，天哪！

    放飞小鸟的时候，它们倏忽一下就不见了，把我们依恋的目光扔在窗口，盯着空荡荡的蓝天发愣。——为什么它们没有一点留恋呢？毕竟朝夕相处那么久。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事后又想起李白的那首送别诗中的句子，“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那种失落，好多天才平复。

    今天终于又去把小乌龟放行了，那是多年就有的一个心愿。叫它小乌龟是习惯，其实长得比碗口还大，它在我家已经生活了将近十年，从杯盖那么大，一点一点长大的，经历过两次全面换甲。小的时候，它很顽皮，总是想从小桶里爬出来，见到人去喂食也是一惊一乍的，有一回钻到沙发下面，好多天才跑出来。后来熟悉了，闻到鲜肉的味道就开始不停地抓挠，恨不得一口全吞下去。长大了，它变得很安静，一声不响地呆在那里，稳重地把肉捉进嘴巴，利用吞水的力度咽下去，然后又静静地趴着，似乎心事重重。应该是有心事的，那只小桶已经无法给它提供足够大游水或者爬行的空间。它很憋屈，每次给它喂食、洗澡或者换水，我都会这样想。今年，它的心事似乎更重了，很少吃东西，直至近期拒食，眼睛也不肯睁开。

    动物年岁多了，真是有些灵性的。从家里把它拿上车，它还是一动不动，眼睛半睁不睁，等从车上拿下来往水库走，它一下变得十分活跃，眼睛明亮，四肢舞动。莫非它知道我们要把它送回大自然？
    终究是舍不得的，给它拍了照片，放在水边用手捧水给它淋浴，让它适应一下水温，然后轻轻把它送进水里。我们担心它可能已经不会游泳了，可是，放进水里以后，它突然满身活力地向水底、向深处游去，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渐渐走远了，水面上可以看到它远去的一串细细的气泡。

    和放飞小鸟时的心情很不一样。放飞小鸟时担心它能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能不能在翱翔过后在大地上找到安全的落脚之处。而放行小乌龟，则能够确定这里是它的安身之所，它可以在这片水域得到安全的生存环境和充足的食物，站在岸边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小鱼在水里游荡。水库在一座山脚下，水深十余米，青山绿水、阳光充足，除了附近的人家会到水边洗衣服，没有任何污染。而且靠近去孩子外公家的路边，我们会经常从那里经过，很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再见一次小乌龟，不过那时它怕是已经不知道我们是谁了。

    小乌龟走了，找到了适合它生活的地方，心里欣慰缠绕着怅然，那些和它一起度过的时光悄悄从心底浮起，又一丝一缕地散去。走到水库高高的堤岸上，满眼是在秋风中摇曳的荻花。堤岸的外面就是人家，丝瓜顶着黄色的花朵垂挂在瓜架上，几丛粉红、嫩黄的菊花开在篱边，偶尔有几声鸡鸣狗叫从远处传来。这是一个城区边上的乡街，想热闹、想安静都很方便。回望对岸的青山，松树已经墨绿，板栗和其它树木也还没到枯黄的时光，在傍晚的阳光下，宁静而安祥。天空很蓝很蓝。这里挺好，像是对已经远去的小乌龟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夜已经深了，不知道小乌龟第一个夜晚是如何度过的。一个晚上，我们都不提起它，却不时想起它离去时的背影。

    放走小乌龟，顺便到孩子外公家看看，跟他说起小乌龟的事，他说这个小乌龟将来能长很大，那座水库从来没有人捕鱼，很安全。曾经想过把它交给一位信仰佛教的朋友送到一座寺庙附近的水库放生的，孩子当时舍不得。现在看来，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是让小乌龟多委屈了两三年。

    不论是放飞小鸟，还是放行小乌龟，我们都不喜欢叫放生，因为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它们，只是想和它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更没想过从这样的行为中获得什么果报。——喜爱可能也会造成伤害，那么，抱歉。

                                                         2014.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