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
哦,天哪!
几年前在厦门教书,可能是那里天气燥热,也可能是讲课用嗓子过度,时不时地喉咙就发炎。朋友送给我一包藤茶,说是去火消炎,泡着喝几次,还真好了。回来的时候,舍不得丢掉剩下的大半包,就带回来了。后来不用讲课,喉咙也就不发炎了,那包藤茶就一直放在抽屉里收着,天天泡茶时看到它也没想起来喝。
今天整理办公桌又看到它,顺手泡了一杯,那久违的味道又在舌喉间漫散开来。
初泡的藤茶味道有些苦,在苦中隐隐透出细细的清凉。当茶水入腹以后,口腔里才慢慢泛出悠远的甘甜,这叫“回甘”。回甘不同于入口即甜,需要一个短暂的等待,从苦涩中一丝一丝地把甜味儿析出来,但那味道比纯甜更隽永,好长时间还在口腔里游弋。
刚从南方回来时,希望身边更多的人了解藤茶的味道,孩子感冒曾泡过给他喝,朋友口腔溃疡也曾泡过。但是孩子不爱喝藤茶,他忍受不了初入口时的苦,更不会在忍耐中等待回甘的到来,从此不再沾惹藤茶。朋友看看藤茶的长相说,什么藤茶呀,不就是一团草嘛。从此不好意思再到处推介。前年孩子跟他妈妈去云南,回来说给我带了一盒好茶,叫“苗家甘露”还是什么的,打开一看,就是藤茶,不过是叶子上的白色粉末更多一点罢了。因为是自己买来的,或者是买的时候受推销人宣讲影响,这俩人还反复给我讲什么回甘的道理呢。
“回甘”一词我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接触的。一伙人去海南玩儿,其中有品茶项目,什么绿茶、红茶、乌龙茶,一圈喝下来,最后看大家没有买的意思,又给我们喝了苦丁茶。苦丁茶是极苦的,但是有回甘。讲解员怕我们回不出甘来,让我们咽下茶水以后往嘴巴里吸气,果然,那种微妙的甜味慢慢从苦涩里渗出来,而且越来越甜,充满口腔以后仿佛还直达肺腑。我们都笑,说:什么回甘,说得那么深奥,不就是苦尽甘来嘛!
是苦尽甘来,还是苦极生甜呢?抑或是甜的高度浓缩反而成了苦?苦与甜是一个辩证的关系,不论是对味道的感知还是对生活的感受,都是如此。小时候跟妈妈到货郎摊儿上买染红鸡蛋的洋红,发现固体的洋红竟然是绿色的,感到很诧异。妈妈说这才是好洋红,如果看上去就是红的,用水化开就不艳了。长大一些,物资特别紧张,没有白糖吃,需要甜味儿就吃糖精。嘴巴馋,弄了两粒糖精放到舌头上,以为会跟糖块儿一样甜呢,谁知竟苦得人直打哆嗦。
生活在经历的时候,很多事情也是苦不堪言的,可是当我们从苦难中挣扎出来再回首往事,最难忘、最愿意回味的也是那段经历。经常给孩子讲,上高中的时候住校,没有熟菜吃,天天就吃米饭馒头加咸菜,把舌苔都吃掉了,满嘴溃疡,喝水吃饭疼得眼泪下来。因为有了这样艰苦的经历,总觉得现在的生活真好,特别容易满足。而比我大一些的人,讲的则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得眼睛发绿,看什么都想啃一口,老师天天带着满脸浮肿的学生倚着墙根晒太阳。对这些人而言,有米饭馒头就已经是很甜美的日子了。生活或许真的就是这样,没有苦的经历,对甜的感受就很弱。看来当年的“忆苦思甜”还真不失为一种理解生活的好方法。
好像是史铁生说的吧:坐在轮椅上时,觉得能够站立真好;等躺到床上起不来,觉得能够坐在轮椅上真好;等到躺在床上不能动,觉得当初躺着能翻身真好……那么,我们有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好的呢?——人必得在苦难中才能回味甜美吗?人生常常就是一个悖论。
还好我们还拥有“回甘”的本领,可以在动荡中找到心理上的平衡,在波折中获得平静的安抚,在别离后得到思念的慰藉,在失去后享受回忆的富有……有了回甘,仿佛什么都不会消失。就像眼前,手里捧着朋友当年送给我的藤茶,就觉得曾经的一切都还在。
201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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