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的声音
哦,天哪!
世界从朦胧的夜里渐渐露出头脸,我在秋风轻柔却又坚定的沙沙声里迷迷糊糊感受到黎明的到来。一场新雨在夜间停了,半透明的晨曦泛着清凉的颜色,好像又薄又脆的青瓷。窗外的草丛里无数只小虫在唧唧唧地叫,仿佛心里已经有了无限的秋意。
月朦胧 鸟朦胧
萤光照夜空
山朦胧 树朦胧 秋虫在呢哝
花朦胧 夜朦胧
晚风叩帘笼
是琼瑶的《月朦胧鸟朦胧》吧,好久不听这样细婉柔情的歌儿了,但是典雅的歌词还记得,那是一幅清新的秋景图。高低错落的虫鸣和记忆中的歌声,让我在半睡半醒中载沉载浮。如果没有那么多可做可不做的事儿纠缠,我希望就在这样的秋声里潜着。于是又想起和朋友的对话,我说:爱是一种羁绊,把我们牢牢地缚在生活的轭里。朋友说:没有爱,我不知道该怎么活。想想我们低低的声音,似真似假地说着,很像这些小虫的鸣叫。
突然,一只鸟在窗外的银杏树上嘎嘎嘎地叫,我不知道它的长相,但是坚信那是浅灰色带黑褐色花纹的声音。
十几年前的一个夏日清晨,躺在孩子外公家的床上,意识里到处是野花和露珠,我知道自己还在梦的边缘徘徊。一只鸟落到门前的树上,嘎嘎嘎地叫。应该是只挺大的鸟,浅灰色,长着黑褐色的花纹,我没见到,感觉它应该是这样。去,去,去!听到孩子外公在赶那只鸟,他怕鸟叫吵醒我稀薄的梦。其实我早已醒了,听到他赶鸟就没起床,躺着听清晨的声音,不想真的又睡着了。
那天跟孩子妈妈说起这件事儿,她和孩子说:那就再去住一晚呗!于是我们带上帐篷去了,住在还没有装修的顶楼,把窗户全部打开,等待那个鸟鸣的清晨。夜很静、很沉,所有的灯光都灭了,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偶尔飘进梦里。果然还是有鸟鸣的清晨,只是碎碎的,没有那只嘎嘎嘎的主旋律。鸟鸣声里,蓝灰色的光从天空弥漫下来,让人满心清凉。孩子早早就醒了,躲在我身边咕噜着那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英语,是哪个电影里的人物对话。他的脑海里一定是生动的场景,而在我听来,仿佛就是来自大自然的声音。
写了上面的内容,不想孩子的妈妈突发急性阑尾炎。在医院陪伴她,我在病人们的呻吟声、呼噜声、踢踢沓沓上洗手间的脚步声,还有生命监视器的嘀嘀声里,坐穿了几个夜晚,我的思绪总是在凌乱的夜里伸展触须,最终收缩到一个焦点——所有的声音都是生命的符号。
有一天清晨下雨了,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向远处眺望,市区和郊外都在一片朦胧中,那些灯光被雨水淋得像橘黄色的泪。感慨于病中的人是那样没有尊严,平时你对什么都持着高傲的心理、挑剔的态度,可是一旦成为病人,就什么都无法控制了,即便生活中十分讲究的人,也敢蓬头垢面在人群里晃荡,即便自认为很有身份的人,也必须在医生的手术台上原形毕现。那么,平日里发出的那些声音算什么呢?
李泽厚先生的《美的历程》陪伴着我,追寻美的脚步从远古已经走到唐朝了,那些图腾、钟鼎、舞蹈、音乐、壁画、书法、诗歌构成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廊,把一代又一代人的心曲展现在那里。生活在其中的人可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当时间洗去生活的铅华,显露出来的无非生老病死,与我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二致。
有一天夜里三点多,我骑车回家做饭,天上不时掉下几颗零星的雨滴,打在身上冰凉冰凉。以为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天气,长长的街道一定很空寂。谁知在一处露天排档我竟看到那么多人坐在那里喝啤酒,一片欢声笑语。我好生纳罕:什么力量让这些清晨不寐的人保持如此高涨的兴致?难道天明就没有喝酒的机会了吗?如果让心理学家、哲学家、美学家来分析,这场景算是人类的什么声音?
孩子一直在我们的朋友家或者他外公家寄宿,深夜推开家门总是满屋浓重的空寂。而当我打开灯,小狗泰迪立即跑过来迎接,心里涌起一阵温暖——生命总是需要生命来在意的,哪怕它是一条不会与人交谈的小狗。如果一个人把自己过成没有声音的世界,那就真的了无生趣了。
还好,我们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的声音里。
2014.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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