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已是陌人

哦，天哪！

    水是好的，水利万物而不争。一身的尘埃可以用清水清洗干净，一天的劳累可以用温水浸泡涤除，一生的是非纠结可以用泪水慰藉发泄……“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经过了水的物和人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经过了物和人的水也不再是原来的水。溺过水的人，见到水不由心生恐惧；缺过水的人，见到水万分珍惜。人生大喜大悲不多，点点滴滴的小事不断，每一件事都会让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而人就在这些琐琐碎碎中长大，变老，故去，永远不能回头。

    山是好的，登泰山而小天下。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山没变，看过五岳的人变了；五岳没变，看过黄山的人变了。天天埋头世事，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东西，有喜悦也有烦恼，时间久了便会发酵。需要透透气。山可以把人的心带向高处，可以把人的目光带向远方，那么，忘掉眼前那些鸡毛蒜皮吧，哪怕是暂时的。把目光从远处收回，灵魂已经发生了变化——如果可以跳出自我，就会发现一切都已不似从前。谁说来着，“大自然是可以疗伤的”，走了一趟山路，就是一次治疗，至于治好了，还是治差了，要看各人跟大自然的缘分。

    远方是好的，宁静而致远。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远方，空间的远方或者时间的远方，说到底是心灵的远方。远方是一棵幻想之树结出的诱惑之果，是一朵美丽的彼岸花。为什么要面向远方呢？对现实的逃离是人性的一个潜在基因，没有人能逃出对别样生活的向往，不管他对眼下的生活是否满意，老百姓的话最通俗，“隔锅饭香”。其实，人一旦抵达了远方，远方也就不再是远方，于是新的远方赫然在目，吸引人的脚步继续走向远方。归来吧，归来哟，我已经厌倦漂泊。《故乡的云》唱满一个冬季的时候，我们正是向往远方的年龄，歌曲中淡淡的惆怅倒成了鼓动——远方是什么样子？可是鲜花满地、掌声四起？满心疲惫。如今，渴望归来，而自己已成为故乡的客人，“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有笑容已很欣慰。

    “到此一游”，是一种普遍心态，没有人真正把远方作为精神家园；归来，是随时准备着的姿态，原来远行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归来。“今日去，原为春来归”也是歌词，歌名儿叫《雁南飞》。——其实，一旦行走的脚步踏出去，就没有归来了，出走的你沾满了异乡的尘土，而你的出发地已在时光里春去秋来。有人喜欢把行走的足迹刻在石头上，“昂头天外”、“静观自得”如此矛盾的心态同处一山，仔细想想也不矛盾，无非是远行与归来，是不同人的不同生活状态，甚至也是同一人的不同生活阶段。

    可是谁能把足迹刻在水上呢？山终究是空间性存在，山可以改变人，人也可以改变山；而水则是时间性存在，人只能被时间改变，却从来没有人可以征服时间。我们一直以为远行和归来都是发生在空间上的，而事实上一切都在时间里，所以空间的归来无法擦除时间的痕迹，我们都成了陌生人，彼此的和自己的。

                                                            2014.5.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