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

哦，天哪！

    香樟树去年的叶子在今年的春风里簌簌地落了一地，让人想起柳宗元的那首《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如今我没有漂泊感，却也能感受到春风里尚未褪尽的寒意。清洁工一扫帚一扫帚地打扫着这些落叶，给人们留下一个清静的春天。

    悬铃木的叶子刚刚比拇指大一点，浅黄色，娇娇弱弱的样子，不是一次次见过，没人敢相信这样的叶子夏日里能抵御那么强烈的阳光的灼烧，能抗得住狂风暴雨的暴虐。大树下有一个浑身油黑的老人，倚在一堆破烂的衣物上晒太阳，是个疯子，在这条街上好几年了。前些日子听说有个杀人犯，装疯卖傻地在街头混，过了近十年才被发现。所以人们经过这个老人身边时，都有一种特别的心理，同情和恐惧纠缠在一起。不知道他平时吃的喝的从哪里来。有时听到他咕噜咕噜地一个人说话，听不清说什么，也听不清他的口音。他就这样活着，不知烦恼，似乎也不知伤感，更不知所为何来。——没有目的，人也可以活下去，这个想法冒出来时，把我吓了一跳。

    最近街上车子似乎特别多，呜呜呜的，咣咣咣的，让人非常烦躁。天气好的时候空气还不错，但是总觉得不干净，吸进去的空气里混杂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昨天早上大雾，孩子说怎么又是霾，我告诉他那是雾，他说反正空气不好。其实雾和霾是有区别的，但是霾得多了，就没有人相信还有雾了。其实以前特别喜欢雾，它能把眼里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让人走在雾里产生一种幻觉。污染已经不再仅仅危害人的身体，开始逐渐侵袭人的情绪和思维方式了。中午，在一个路口有辆出租车不知怎么自燃了，浓烟滚滚，大家都躲着走。女司机把一罐灭火粉喷完也躲到一边去了，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车子冒烟。我感到很纳闷儿：一辆车子着了，她怎么不着急呢？中午回去上班，看见地上到处都是乌黑的灰烬和油渍。

    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步行上班，似乎是一对恋人。一边走一边聊天，一点也不黏腻，感觉特别好。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动不动就把隐私动作公之于众，让人看了很窘迫。有时晚上下班迟，突然撞到路灯杆下一对孩子模样的男孩女孩抱在一起，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非人”。也许是我多虑了：现在交通、通讯这么发达，你说不经历相思之苦的爱恋，能靠得住吗？一定是我多虑了，现在新建立的小家庭也都挺好的。于是感慨：真的老了，连对爱情的理解也停留在几十年前了。

    维建今天发来短信，说寄去的香烟收到了，十分欢喜。这让我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许多故事。他喜欢买彩票，每天吃过晚饭总爱拖着我一起到那棵老榕树下去碰运气。天空碧蓝而空旷，晚霞还没有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路边店飘出的炒粉的香味儿，和花草的气息混合着，让人心里总是有点空落落的。不经历漂泊的岁月是无法理解每天都淤塞在心口的怅然的，繁华的街市、美丽的花草、优游的时光，应该给人以轻松恬适，可是总有个声音隐隐地提醒你：这一切，都不属于你。漂泊和旅游真的完全不同，看到的一切，你可以喜欢，但不能爱它们。如今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家乡的街头指手画脚，而维建依然在我们都熟悉的街头行走。——说不清的滋味。

                                                    2014.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