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着
哦,天哪!
朋友“了一”有一首题为《夏》的小诗,非常精致而且空灵:
且
留块地,
荒着。
然后,
任它冒出些什么来。
我想,我应该一年四季都留下一块地,让它荒着,让它自由生长它喜欢生长并且能够生长的东西。
这些东西,可能进不了家常的碗碟,进不了中医的药柜,也进不了牛羊的草料堆。然而,它们属于我,是我的东西,在发芽的季节发芽,在开花的季节开花,在枯萎的季节枯萎。这一切都在我的荒地里发生,我可以从这块荒地里去看四季的更替,去感受自然状态下生命的样子,去领悟顺其自然的道理。
我用心地审视我生命的田园,看哪一片土地适合荒着——学业、事业、友情、家庭,学识、能力、修养、品行……都舍不得。舍不得的时候我还年轻,有用不完的体力和精力,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开垦。我甚至企图用一些人工的手段来对抗自然,就像人工喷灌、温室大棚那样,我希望我的田园四季常绿。
某一天,偶然发现我的田园里长出一棵杂草,楚楚可怜的样子,不忍拔除,反倒把它周边的小苗推了推,给它一点阳光和清风。在此我得骄傲一下:接纳一个异己分子是需要点勇气甚至气度的。一场暴风雨过后,瓜果花草们东倒西歪,唯有那棵杂草傲然挺立。这让我震惊:为什么人工培植的东西总是没有野生植物的生命力强大?我为我精心侍弄的那些庄稼和花草深感羞愧。
我不能不重新审视自己种下的那些东西:哪一样是必不可少的呢?人活着,需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我们之所以要种这种那,其实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消除饥饿恐慌;如果能定位于为亲人、朋友、同事种植,那已经是很像样的境界了。随着田园里杂草增多,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它们是多么让人省心啊,可以自己寻找生存空间,自己获取阳光和养分,根本不需要人去过问。而且,你不需要在它们身上寄托任何期待,只要看着它们自然生长就可以。当然,轻松和困惑常常是结伴而生的,就像药和苦的关系一样。因此,我不能不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然而,能找到的格言几乎都是催人努力奋进的,连最通俗的民间农谚都说“不长庄稼就长草”,连陶渊明都说“田园将芜胡不归”。
你可以想象读到了一的《夏》时,我是多么欣喜:且/留块地,/荒着。//然后,/任它冒出些什么来。
多么疏朗的心境啊!在自己耕耘的田园里,留下一些无为的空间,让那些自己长出来的野草野花去和名门正宗的作物们抢抢水、争争肥,让那些精心料理的花草瓜果看看自然生长的植物有多么强大。于是我又找到一个荒疏的理由——一个地方的农民,每年秋收时,都要给小鸟们留下几行稻谷。我甚至还想到了国画中的留白,想到了北大荒那些长满野草闲花的荒地……
也许是因为人生苦短,我们才把生命搞得这么紧张吧,才把人生种得这么满吧,才觉得怎么过都怕一生不够精彩吧?如果没有生命长度的限制,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可能我们的想象力很难满足这样的假设,人类的智慧似乎永远无法和时间、空间抗衡。如果人类的祖先不偷吃那枚智慧果,今天我们依然可以让所有的田地荒着。
算了,不要再去翻腾那些已经毫无意义的旧账本吧。还是听了一说:
且
留块地,
荒着。
2014.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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