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病痛

哦，天哪！

    这次感冒实在太重了。几天前开始牙痛，以为前几年的神经痛又犯了，半夜起来吃了两片安络痛，无效。第二天就开始发烧，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提醒我它们的真实存在和存在的痛苦，走路痛，静坐痛，躺着还是痛。胸口像塞了一团沤着浓烟的乱草，必须咳嗽又不敢真咳，只能捂紧嘴巴小声地哼哼。走路的时候脑袋里咣啷咣啷的，那点脑仁儿好像都化成一瓢浊水了；静静地坐着也像个正常人，可是听别人讲话的时候总是眼泪汪汪的，像处于深深的感动之中。

    一个人感冒还不那么有趣，一群人感冒就特别好玩了。早上一见面，个个愁容满面，仿佛梦里丢了工资卡，体温是有高度的，但打招呼都是冷冷的。坐下来以后开始咳，这个咳完另一个接上，有时几个人同时咳，都是小心翼翼的声音，哼哼哼，像一群豪猪在聊天。同病相怜，任何人抑制不住的一串咳嗽，都会引起自己揪心般的疼痛，抬起头，泪水婆娑地互看一眼，就算是安慰了。工作结束时，告别语显得特别人性：走，打针去吧？

    在家主动和家人隔离了，任何家庭事务——比如做饭、洗碗、拖地——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不做，一个人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假装默默疗伤，其实对病毒毫无办法，只能自怨自艾地等待它们死亡。孩子和他妈妈不时跑过来问问：好点了吗？要喝水吗？点点头，给他们以宽慰；摇摇头，表示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安静。孩子忍受不住我的沉默，过一会儿就跑来拉我的手，我说当心传染，他就改用手指捅我。过一会儿捅捅，问：爸，好点了吗？你刚才不是说好点了吗？我苦笑一下，还他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

    和同事、朋友见面把握手改成拱手了，远远地一抱拳，哑着嗓子说：别过来，鄙人感冒。对方努力挤出一丝坏笑，低沉又沙哑地应道：俺也一样。末了还不忘来一句艰涩的幽默：今年流行这个！

    隔离是一件苦闷的事，但自我隔离有一种“为了他人”的喜悦，突然间就明白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心境，——但是，感冒而已，离生死之论还差得远呢，不过也可以发现人和鸟的不同原在于此。当那么多人为了家人、朋友、同事少受病痛而自觉地自我隔离，我们发现站在病毒对面的不仅仅是药物，对抗病痛的最强大的力量是人乐观的精神，而个人的精神状态历来都和所处的环境血肉相连。

    我从来不拒绝病痛，因为肉体的痛楚可以提醒自己应该适当暂停行走，好好辨认一下行走的方向，甚至被病痛逼迫进行的关于生死的短暂思考，还能让自己电光石火般地看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肉体的病痛如果能给麻痹的心灵喂一勺苦药，也挺值的。

                                                           2014.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