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生
哦,天哪!
为了拔掉一根昨夜生出的白发,不知揪掉了多少根无辜的黑发。黑发何罪?白发又何罪?只因为对衰老的恐慌,就下了这样的追杀。拔掉白发真的能阻挡衰老的降临吗?恐慌,本身就是衰老心态的标志,没有人会把少白的头发拔光。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觉得白发都是在夜晚长出来的,尽管李白说过“朝如青丝暮成雪”。顾城说“上帝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要用它来寻找光明”,为什么我会觉得银白的头发是在漆黑的夜晚漆黑的梦里长出来的呢?这是一个错觉,我知道,白发的生长是不舍昼夜的。我可能还有一个错觉,就是白发不是一点一点长出来的,而是由黑发变成的,可是一根乌黑的头发怎么就褪去本色而走向它的反面呢?我在猜想,夜莫非是一种溶剂吗?它把所有事物身上涂抹或隐藏的黑色全部溶解到自己心里,然后别的东西都变白,而夜更黑了。
我们留恋葳蕤的青丝,但也并不完全拒绝白发。看到满头银发的老人,涌起的不是同情或者怜悯,而是尊敬,秋风中飒飒的白发自有沧桑的意味,更有沉稳的风度。——我知道了,人们对白发的恐慌,其实是白发渐生的过程,也就是衰老的过程;一旦衰老成为定局,还是能够也是不得不坦然面对的。这和死亡有着同样的心理诱因,人们畏惧死亡也不是结局,而是过程,接近死亡的过程。有个成语叫“垂死挣扎”,非常形象地道出了人们面对死亡的情态。岂止是衰老和死亡,所有的没落都是这样,不甘,挣扎,最后不得不叹息,承认事实。
在我还没有长出白发的时候,孩子一边玩着电脑游戏一边宣布:老爸,你落伍了。我笑笑问他:是吗?当我白发初现的时候,面对新奇的产品孩子再次宣布:爸,你out了!我苦涩地问:怎么办呢?孩子自信地说:别怕,有我呢!当我白发丛生的时候,孩子不再宣布我的没落,反而不停地提醒:爸爸,多注意身体……这时我知道,在孩子的心目中我真的老了。我还知道,不久的将来,社会还要庄重地宣布我已经出局,行话叫退休,这是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既然是无可逃避的,我想我会慨然面对,我不想作无谓的挣扎,不想被淘汰得毫无颜面,把重担放到下一代肩上时可以语重心长,绝不可婆婆妈妈,更不应该泪眼婆娑,甚至色厉内荏。
一位崇尚道家的朋友经常说“处于才与不才之间”,“顺其自然”,这是道家的处世哲学,而我以为老庄的精神核心是“万物齐一”,当认同此在与彼在只是形式的差异而实质无别时,我们才不会死死揪住此岸的茅草不肯渡到彼岸去。面对大势,不作垂死的挣扎不是软弱或者自弃,而是一种豁达、一种尊严——是对规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古人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世事即趋势、规律,人情主要是心态。
每个新鲜阳光初照的清晨,镜前不知有多少人发出喟叹,因为镜子毫不客气地展示我们白发春草的容颜,可是在我们捕杀白发的过程中,不应该面对时事拔一拔日渐没落的心绪吗?
2013.8.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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