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东北大地上
哦,天哪!
车子从长春出发,一路向长白山驶去。我跟着车子在空间上前行,而我的心绪却在时间的轨道上向过去蜗行。
进入乡村以后,广袤的东北平原展现在眼前,整饬的苞米地、大豆地、水稻田曼妙起伏地在车子周围旋转,无边无际,外与天接。路边偶尔闪过各种各样的植物也越来越丰富,我瞪大眼睛,捕捉着任何一缕信息,试图从丰富的植物中寻找到我在东北生活过的蛛丝马迹。还在市区的时候,这种寻找已然开始,它不受我意志的控制,在东北师范大学校园内走着,突然闻到清新的森林气味儿,沉睡在我记忆里的气息,茫然四顾,竟然是有人在修剪一片草坪。
大片大片的庄稼,像一幅没有尽头的绿色地毯,被一行一行树木分隔成规则和不规则的小块,一直绵延到天边,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小花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大家都在感叹:天天羡慕北欧风光,天天到网上去寻找田园风光图片,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漂亮呢!田地的中间,不时有一棵或者一排高大的树矗立着,像一个惊叹号或者一行省略号,引人无限遐思:为什么一棵树或者几棵树孤傲地站在田野里就没有人砍伐呢?小时候在东北也经常看到这种现象。有一棵树立在路中央,就立在路中央了,人马车辆都绕着它走,绕得时间长了,还整得神神叨叨的,经常有人为了什么事到树下面去烧纸。还有一棵老榆树,长在大河边上,比周围的柳树什么的高大,从此也没有人惹它,反而成了地名,一说大榆树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东北人对树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敬畏,进山伐木要拜“老把头”,就是树早就被砍伐留下的最大的那个树榨子,那是山神,大意不得。神灵不一定是愚昧的产物,心里没有神灵的人经常胡作非为、为所欲为。
一个个村庄零散地分布在绿色的原野上,给绿色的大地增添了深远的灵性,让人觉得如果没有人的存在,世界再美好似乎也缺少真正的价值。我知道,这完全是以人类为中心的观点,但是我更相信上帝也是这样认为的。北方的村庄不像南方那么整齐划一,松松散散的,这和三十年前我生活过的村庄很像,不过我觉得我住过的村庄很大,也许是我很小的缘故吧。那时的村庄以木结构的土房为主,现在的村庄都是红砖红瓦的房子,从色彩上看少了当年的灰色情调,让人觉得轻松不少。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距离是相当远的,孩子悄悄问我:住得这样分散,学生怎么上学呢?我没有办法用简短的语言回答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其中的甘苦说出来就像是传奇,经历了才知道什么叫艰辛。本来计划带他到黑龙江寻找我当年的脚印的,现在看来不行了,时间不够,只能以后再去了。同行的朋友们对农家的住房非常感兴趣,问我为什么几乎每家都是三间房子、一头一个烟囱,于是我又给他们讲解东北人的生活方式,从灶房和卧室的分布、炕的多种功能,到炕的温度控制和炕洞里烟灰的清除……这些,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谜。
车子渐渐走近林区,各种树木越来越多了。我的眼睛一直贴在车窗上,试图辨认一闪而过的树的种类,大部分还是可以的,但有些树需要回忆——三十年过去了,那些树的叶子、肤色、气味早已被厚积的生活掩埋了,我必须仔细加以清理。有人感慨:哇,这棵白杨树好大啊!我就要加以纠正,这是青杨,不是白杨。他们问: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呢?我说不清,我只记得小时候生活里只有高大挺拔的大青杨,劈成的木头柈子火力刚好,又没有什么烟,妈妈特别喜欢。那些上山拉柴火、捡干枝的日子连同漫天飞雪,在眼前的景象里时浓时淡。
我最想找的是白桦树。生活中这种树似乎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木质太脆,烧柴也不大用它。但是,在我已经模糊的印象里,这是最有情调的一种树。起初只能偶尔看到一棵两棵,越往山的深处走越多,最后就有了成片成片的白桦林了。那挺拔、均匀的白桦树在绿色的衬托下确有不同一般的气质,孩子妈妈不停地拿相机拍,我心里说:你们还没有见过雪原上的白桦林呢,洁白的树干、红色的树梢、白色皮肤上一个个眼睛一样的树节,那才叫韵味啊!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朴树演唱的《白桦林》,旋律低沉而忧伤,却是对白桦林最富诗意的表达。如果是在晴朗的冬日,天上没有一丝云,阳光清冽地照在雪地上,白桦林则会在苍凉中透出油画般的灵动。从白桦树上剥下手指宽薄薄的一层桦树皮,搭在双唇间用力吸,清脆的鸟鸣声会在林子里反复回荡。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的,现实的艰辛与回忆的诗情需要在某个特定的空间和时间点上扭结到一起,让当事人在伤感和喜悦中品味人生的缥缈与婉转。
201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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