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的味道
哦,天哪!
一盘炒得粘乎乎的菜,在桌子上转来转去,却没有什么人在意。我轻轻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几十年前留在记忆里的味道立即复活了。——东北的老豆角,东北的黑土地!
小时候,东北的许多食物都吃得我眼睛发绿,大馇子、小米干饭、各种做法的土豆……只有豆角吃不腻,淡淡的香甜里透着黑土地的味道,厚实而淳朴。记得从东北回关里家的时候,妈妈专门儿收集了一些豆角种子带着,种了,豆苗长得挺好,可是一到要开花的时候豆角秧子的头就打蔫儿,结不出一根豆角,不知是土壤的问题还是气候的问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什么地方长什么东西,一点都没错。
关内有一种豆角长得挺像的,叫梅豆,可惜和东北豆角的味儿完全不一样,微甜里带着豆生味儿,关键是没有那种肉肉的质感。生活中许多东西都有它的替代品,但是一旦关涉情感,就无可替代了。
从机场往长春市区的路上,接机的导游讲了关于黑土地的珍贵,说是世界只有三块黑盖土,俄罗斯、瑞士和中国的东北;还讲了东北的长冬、农民悠闲的生活方式和二人转的沿革。我觉得大致是不差的,但是和现实的情况并不完全一致,有很多艺术化的成分。我静静地听着,心里默默地笑:你在忽悠这些南方人呢,哪里有你说得那样好!但是我不想去指正,因为生活与对生活的记忆本来就是不同的。东北的农民冬天的确不能种地,但是也不可能像小猫一样在家里“猫冬”。我小时候放寒假,除了完成寒假作业,还要上山捡干柴,拖着爬犁捡牛粪呢,开学以后学校要收,这也是寒假任务。
她还讲了冬天的寒冷,说是在野外小便要不停地用棍子敲,要不就冻起来了。这是为了增加传奇色彩,其实不可能。冷是真的,有人抓到老鼠,把老鼠尾巴摁在金属或者石头上,吐口唾沫,一下就能把老鼠固定在那里团团转,最后活活冻死。这是我亲眼所见。可是我更想说的是,在这样寒冷的漫漫寒冬里,东北人还要生活,而且要活出自己的味道,因此有了炕头文学二人转,甚至小品之类的逗乐儿小段子也产生于特定的气候里。不能不提的还有大秧歌,东北土话叫“拧大秧歌”,那是一种爆发式的释放,是对严寒的抗争,因为那条扭动、盘旋的长龙,每一个成员都充满活力,都要穿很薄的衣服,都要扭出一身热汗。
赌博也是东北文化特产,那些不外出伐木的老爷们儿,聚在一起赌得天昏地黑,连续多少天不回家。我没有见过,听说玩的主要是“牌九”。多少老娘们儿因此和家里的“掌柜的”干仗,打得头破血流。东北管赌博叫“耍钱”,传说特别多。说是有一个外屯的人来赌钱,本屯的人整不过人家,钱全输了。赢钱容易,赢了钱想平安撤离就不那么容易了,大家一起把这个人纠缠住,那意思一定要把本儿捞回来。这个人没有办法,一个礼拜都没脱身。最后说要上厕所,把很多钱扔在桌子上就出去了。他在厕所里点了一根烟插在墙上,人悄悄溜走了。跟着望风的人等半天也等不出来,进去一看才知道人家早金蝉脱壳了。东北人有个特点,人家有本事走,你得服人家,以后决不寻仇。警察也抓赌,于是关于赌徒和警察斗志斗勇的故事也很离奇。
东北的事情,只靠听是没有用的,浅浅地走一圈儿也只能知道点表象,深厚的内容全部长在油油的黑土里,然后被几尺深的白雪覆盖。多少代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2013.7.7-8(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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