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阳光

哦，天哪！

    夏天真好，随便把手伸出去，就可以掬一捧温暖的阳光。

    掬一捧夏天的阳光，是因为我还记得冬天，很冷的冬天。当时我就想，如果能把夏季的阳光收藏一些起来，冬天就不会这么冷了。每年冬天我都会这么想，但是到夏天就忘了，初夏的温暖和盛夏的炎热，把我对冬天的记忆融化了。

    今年我记着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把这个愿望牢牢地记在心上——掬一捧夏日的阳光，留着冬天取暖。如果用不完，还可以送一些给我的亲人和朋友，让他们也能在严霜搅和着月色的夜晚，或者狂风搅动着雪沫的白天，大胆地走出房间，大胆地睁开眼睛看看真实的冬天，那些缩起毛羽的小鸟和挂着冰琉的树枝，那些在冰层下艰难呼吸的鱼和顶着雪团的花。是啊，在冬天，我们已经把冬天扭曲了，夸张了，其实冬天不应该有这么冷的，否则那些小草和树皮身体里的水不也要结冰了吗？阳光怎么可能把它们暖过来？是因为我们害怕寒冷，冬天才变得那样寒冷的。

    我要在一场暴雨过后的傍晚伸手掬一捧阳光，最好在西边的山顶上能有一弯七彩的虹。知道吗，阳光有时也很脏的，所以需要夜晚来擦拭，需要雨天来清洗。一场暴雨过后，阳光从很厚的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那时的阳光才是最干净的。河水猛涨，把大地上的浑浊都冲刷到山的后面再后面，很多小虫和青蛙一起鸣唱，几只白鹭从河面掠过，河边的小草叶尖上便挑着一粒粒雨滴，新鲜的阳光照下来，让雨滴闪着水晶一样的光。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到草尖上去采摘，采摘那些纯净的、透明的阳光，然后把它们密封在一个美丽的回忆里，到冬天再拿出来，双手捧着透明的杯子，浅浅地喝一小口，夏天就会在血液里复活了，像烈酒一样让人沸腾。

    如果没有这场暴雨，没有彩虹，没有碧绿的小草，这阳光我就不要了——我不想在冬天里体味空旷，冬天已经够寂寞了；再说了，没有生活光靠清水怎么能够酿成烈酒呢。那么，我就要熬过一个通宵，在清晨悄悄爬上一座山顶，去迎接被黑夜擦拭过的第一缕阳光。太阳在海水里浸泡得软软的，摇摇晃晃地浮上来，顿时天也红了，海也红了，连空气里都飘着洁净的浅红色，这样的阳光让人感觉很温暖、很柔和，人的心情就很宁静了——只有纯净和宁静才可以长期收藏。我用身后天空的纯蓝把这样的阳光小心地收集起来，心想，冬天到了，一定是一杯甘甜的葡萄酒了。如果冬天还会来，就在一个落雪的夜晚悄悄拿出来，抿一小口，在舌尖上打一个卷儿，满山的花香全在里头，一年的滋味全在里头。

    可是冰雪可以收藏，阳光怎么可以收藏呢？高大的棕椰挥霍着南国的阳光，疲乏的老牛咀嚼着北方的阳光，眼前蓝天下一群鸽子驮着阳光吱吱地飞走了，我伸出的双手捧着阳光却抓不住它。抬眼远眺，青山蒙着一层淡淡的雾霭，苍苍茫茫的，高低错落的人家泛着白的、红的、蓝的、灰的光，突然觉得夏日的阳光其实也很空洞，也很落寞，阳光的美丽只能保存在冬季寒冷的回忆里；溶解在阳光里的也不是彩虹和朝霞，而是那些酸酸甜甜的往事，那些让人喜爱或者厌烦的人。我所喜爱的阳光都被时间冲走了——我，两手空空。

                                                             2013.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