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散文的写作思维解析
——事件的纠结与消解
哦,天哪!
写作文往往离不开事件,但是令人苦恼的是,生活中似乎很难找到值得一写的事件。什么样的事件才有写作价值呢?从事件本身看,有趣的事件具有写作价值;从主题表达的角度看,有讨论意义的事件有写作价值。综观许多名家作品中的事件,都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看似平淡,却又耐人玩味的事情。比如说莫怀戚的散文《散步》,写的就是一家人一次散步的经历。一次散步的确没有什么可写的内容,但是作者在这个事件中投放了个人的体验,于是就变得特别有思考内涵,而作者投放的东西就是他所纠结的情绪,他所进行的思考就是对纠结的消解。
如何利用纠结和消解来处理写作中的事件呢?我们先来分析一下莫怀戚的《散步》:
散步
莫怀戚
我们在田野散步:我,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儿子。
母亲本不愿出来的。她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母亲信服地点点头,便去拿外套。她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 天气很好。今年的春天来得太迟,太迟了,有一些老人挺不住。但是春天总算来了。我的母亲又熬过了一个严冬。
这南方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嫩芽也密了;田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这一切都使人想着一样东西——生命。
我和母亲走在前面,我的妻子和儿子走在后面。小家伙突然叫起来:“前面也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我们都笑了。
后来发生了分歧:母亲要走大路,大路平顺;我的儿子要走小路,小路有意思。不过,一切都取决于我。我的母亲老了,她早已习惯听从她强壮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小,他还习惯听从他高大的父亲;妻子呢,在外面,她总是听我的。一霎时,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我想一个两全的办法,找不出;我想拆散一家人,分成两路,各得其所,终不愿意。我决定委屈儿子,因为我伴同他的时日还长。我说:“走大路。”
但是母亲摸摸孙儿的小脑瓜,变了主意:“还是走小路吧。”她的眼随小路望去:那里有金色的菜花,两行整齐的桑树,尽头一口水波粼粼的鱼塘。“我走不过去的地方,你就背着我。”母亲对我说。
这样,我们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儿子。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散步是一个日常生活话题,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作者下笔就让人感觉到了沉重,因为第二小节提起的不是一家人如何说笑的幸福生活,而是母亲的身体和心理状态,第三小节更具体地提出了生死问题。生死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因而也一直是人类纠结的心绪,可以说,如果人类不需要面对死亡,整个人类生活都会与现在的生存状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如此重大的主题通过一次散步的小事件来表达,是相当困难的。于是文章又投放了一个小的纠结,即散步道路的确定,通过这个事件层面的纠结把一家三代扭结到一起。
文章的任务不仅仅是表现纠结,更重要的是表现纠结的消解。消解就是矛盾的化解,就是通过事件中矛盾的解决化解事件层面的纠结,通过对事件意义的思考达到内心的平衡,也就是实现了文章主题的有效表达。文中事件层面的消解是由母亲来完成的,她听从了小孙子的建议,选择了走小路,并说明遇到不好走的地方的解决方案;意义层面的消解就是作者的思想历程,集中表现在结尾部分,“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作为新生代和衰老代的过渡性人物,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衰老的到来,更没有办法阻止死亡的逼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孝敬长辈、爱惜晚辈。珍惜现有的亲情、尊老爱幼,正是中年人的历史使命,作者通过细小的动作描写形象、生动地展示了自己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从而完成了“以小见大”的写作思维路径。
写作中的事件必须是让作者纠结的事件,而且必须至少体现纠结的消解过程,最好能够表达消解的结果。那么在写作过程中应该如何操作,才能形成事件层面和意义层面的纠结,并把纠结的消解过程和结果展示出来呢?
首先,要学会梳理生活中的纠结。在确立主题的时候,一定要找到自己感到迷茫、矛盾的情绪或者思想,不需要思考的话题肯定没有写作价值。有了矛盾的情感或者思想,就可以运用“赋形思维”了,即以写人为主、写物为主,还是写景为主,不论写什么,一定是把这些物象放在事件里进行的,即化抽象为具象。这是意义层面纠结的起源和外化。还有的时候是对一些现象感到矛盾,无法解释,那么就可以由事件层面的纠结入手,然后从事件中剖析情感或思想层面的含义,这种思维不妨称作“反赋形思维”,即由具象到抽象的过程。
其次,要善于发现潜在的纠结。当事件和意义层面没有形成纠结时,要通过改变观察、思考、操作的角度与方式,使两个层面的纠结显现出来。作者是万能的,他不仅可以通过自己的眼睛观察世界,还可以通过别人的眼睛来观察,这就为观察事件的角度变化提供了可能。比如说,面对乞丐、小偷、商贩、警察、教师等等人物,我们可以从旁观者角度观察,可以从这些人物的对应面角度观察,也可以从这些人物自身角度来观察,这样,我们获得的体验就可能多种多样,很多还是相互矛盾的,而纠结就在这些矛盾中。同样的事件,我们处理的方式不同,也可以从中发现纠结,比如通过追问可以发现现象和本质的矛盾、整体和细节的矛盾、现实和历史的矛盾;通过干扰可以发现常态和变式的矛盾、一般和特殊的矛盾、理性和感性的矛盾;通过虚拟可以发现背景和主体的矛盾、现实和理想的矛盾、规则和人性的矛盾、体验和超体验的矛盾……这些矛盾一直都存在着,都是隐藏在我们潜意识里的纠结,但是由于表象的遮掩,必须通过改变它们存在的条件——空间的、时间的、关系的——它们才能够显现,成为写作的基础。这些方法的背后,都是由创新思维或者说变式思维作为支撑的。
再次,要考虑纠结事件的呈现(叙述方式)。纠结事件的呈现不应该是事件原来的样子,而是作者心灵轨迹的体现,所以事件的叙述方式应该按照情感、思维运动的方式进行。而人的情感与思维很少是按照线性方式展开的,在一个主体事件叙述的过程中,经常会有一些特别的心绪、思想的火花从某个细节上长出来,这时就要停下事件的发展,让这个心绪或者思想像花朵一样从枝干上开放,这样的叙述方式从写作思维的角度看,就是对整体事件的拆分处理,即把一个完整的事件按照思绪表达的需要进行拆分式呈现。还有些时候,一个事件呈现过程中,会突然联想到另一个事件,写作者应该立即意识到其中肯定有某种特别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就是两个事件碰撞产生的意义。在主体事件叙述过程中通过回忆、跳接、转述等方式引入另外一个事件的呈现方式,我们称之为事件的穿插和组接。不论是拆分还是穿插,都可以让事件变得摇曳多姿,让文章在时间、空间、关系方面呈现出厚度。这样的事件呈现方式依赖的思维主要是联想——联想的序列性和散漫性。
最后,说说纠结的消解。纠结和纠结的消解都是因为价值观造成的,一旦我们确立了自己的立场,对事件的评价标准也就明确了,纠结的形成与消解也就有了依据。以“人行—人心—人性”作为构思、评判序列的“三人原则”,可以帮助我们提供消解纠结的依据。生活中我们所能观察到的都是人的外在表现,即人的言行。一个人面对一件事有什么样的表现,肯定与其心理、情感、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或者说人心是人行的发生依据。那么,人行反映出来的人心是否合理呢?这要依据人性来评判。人性的内涵很宽泛,常用的评价标准是法规、人情、道德和天理。比如说,一个人面对马路上的红灯是否停下脚步,这是由人对法规的认识、尊重程度决定的;但是法规未必都是符合人情的,我们不可能指责一个农村进城的老奶奶不遵守交通规则,特别是在没有车辆行驶的情况下,因为法规的要求还没有形成老人家的道德准则。即便是具备了这样的道德准则,也不一定不能越雷池一步,当看到一个孩子因为追逐一只跑到马路中间的皮球,一个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的人难道可以为了规则而忽视一个生命处于危险之中而无动于衷吗?尊重生命,是天理,它超越法规和道德。当我们认识到这些评判标准,虽然行为上、内心里依然存在着纠结,但灵魂是安然的,也就是获得了内心的平衡,于是不同层面的纠结也因此而得到消解,消解的结果就是文章的主旨和意义。
现在再以《散步》的第二小节为例来看看叙事散文中的纠结与消解。母亲老了,身体不好,不愿意出去散步,而“我”认为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这是一个行为上的纠结。这个纠结的消解已经包含于纠结之中了——为了让母亲的身体好起来,所以母亲很信服,立即去作散步的准备。“她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从行为上看没有什么纠结,但是作者内心是有纠结的——按照中国传统道德,孩子是应该听从父母的,现在母亲却“很听我的话”,母亲老了,老到放弃自己的主张而服从孩子,这让作者感到心疼、心酸而又无奈。这个纠结一直贯穿文章的始终,所有散步过程的叙述都在表达作者的思绪,于是通过事件和心理的纠结不断地进行思考,在情感与理性的天平上试图找到一个获得平衡的砝码。最终的消解是,自然规律无法抗拒,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亲情,让母亲老得有尊严、有温暖。
叙事散文是最为灵活多变的一种文章,然而如果把具体的内容剥离出去,其基本的思维模式就是纠结与纠结的消解。各种纷繁的文章形态和主题,不过是对这种思维模式的不同运用而产生的结果而已。
2013.8.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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