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鸡豆
哦,天哪!
药鸡豆是东北一种野果的俗称,学名不知道。每到春天,河边的柳毛窠子里小灌木就会悄悄地开了小花,结了小果,待到我们看见时,已是满树鲜红,红得像枸杞子或者相思豆。据说鸡吃了会被药死,所以得名,但没有试过。鸡不能吃,人也就不敢尝,而如此鲜艳的果子不能吃到嘴里,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有些残忍的,只好一个一个用手捏碎了玩儿,权当解恨。
不知哪根神经受到了触动,夜里竟然梦到了药鸡豆,红在一处挺陡的山腰上,其余都是绿树,所以这丛药鸡豆特别显眼,也还记得它是不能吃的,折了一枝扛回家去。哥哥们都在,笑我折了一枝没有用的果子,我应他们:好看。特别是,妈妈也在,看着我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妈妈了,突然如此清晰地看到,心里一酸,就醒了。夜还浓着,只听窗外蛙声一片,在不远处——也许很远,是夜静。
于是去回想当年生活过的地方,鸡冠砬子蚂蚁河、红毛冈(读第四声)子王家沟,春天的牛毛广和柳蒿芽,夏天的松蘑和马尿蒿,秋天的榛子和野葡萄,冬天的雪爬犁和溜冰鞋……过去的生活在半睡半醒中亦真亦幻,仿佛真的又回到了几千里外的北国,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儿时。说过要带孩子去找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的,我知道那条大河跟那条大濠一定会在,当年我的足迹踏遍了两条河岸,可是我还能找到那些足迹吗?我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家,只有渐渐模糊的记忆。常新港老师讲他小时候的经历时,讲到一条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的大河。我说我也有,叫蚂蚁河,他说他知道。他是我的老乡。
那些一起挖鼠洞、掏鸟窝的伙伴应该大多不在那里住了吧,即使在,也不再是昔日那般无忧无虑的小犊子了。那些房子还在吗?林场队部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露天电影、皮影戏、大秧歌、耍猴儿、变魔术都曾在那里上演。儿童节前老师排练我和一个叫柴金山的同学说快板,很长,台词至今还能记得不少:“竹板打,走上台,咱们二人说起来。/说起来,说起来,无限喜悦满胸怀。/北京城里开盛会,我一听这事儿就掉了泪。/哭啦?……”那是打倒“四人帮”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几乎没有人再提起。林场不知从哪里买台黑白电视机来,没有信号,我们一大群孩子就看着那些雪花过瘾,还指指点点说看到了什么小人小马。后来竖起一根几十米高的长杆,才断断续续地看到模糊的人影儿,《三打白骨精》、《流浪者》、《宝葫芦的秘密》什么的,支离破碎地留在了记忆里。如今那里电视信号好了吗?
大人们老说林子里面有野兽,不小心会让黑瞎子舔了脸,可是我们有事没事就爱往林子里跑,大概是孩子身上天生就带着野性吧。塔头甸子和倒木对我有一种天然的诱惑,像一个可以冒险的王国,如果真的再回到那里,还有塔头子吗?还有倒木吗?我不敢肯定,我甚至不敢肯定那些林子已经退让到了哪里。那么我该给孩子讲些什么呢?当年这些东西可是“老鼻子了”。
这个奇怪的梦,让我一整天都在想着傻狍子、野猪、黑瞎子,想着蓝大胆、野鸡、臭咕咕,想着水泡子里的柳根子、泥条狗子和鲫瓜子……可是我该跟谁说呢?对于我身边的所有人来说,包括老婆和孩子,北大荒是一片陌生的土地,甚至是蛮荒之地。可是,我的童年就留在那里了,让我怎么才能忘怀呢?
然而,梦也好,回忆也好,只不过是些鲜红的药鸡豆,是不能拿来解馋的,只好一个一个将它们捏碎,就当解恨吧。——不过,我早晚是要回去看看的,那片收留了我童年的肥沃的黑土地。
201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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