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

哦，天哪！

    “春雾雨，夏雾热，秋雾凉风冬雾雪。”本地关于雾的谚语，让原本扑朔迷离的雾更加迷离恍惚。

    连续多日的大雾，虽然没有酝酿成一场春雨，却也让空气潮湿得有几分怪诞。这雾浓得像细雨一样，看得见一个个飘浮的颗粒，却比细雨更加没有方向，即便没有一丝风，也在人眼前成群结队地忽而东忽而西，仿佛一群迷失了自己的落荒者，找不到出路。如果每一个雾的颗粒都是一个人，这雾的世界该是多么浩瀚而混乱啊！

    没有雾的日子里，山是山，树是树，可是有了雾以后，山成了隐现于烟波里的小岛，时而隐匿踪迹，时而斜挑面纱，时而冲出迷阵突然撞到面前来，把你吓一跳……原本熟悉的环境突然变得陌生了。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几分神秘，空荡荡的视野里不见人的踪影，走着走着，突然从雾气里冒出来一个人，没等你仔细分辨，对方却先向你发话了：上班去呀！竟是熟人，顶着一头的雾水匆匆向前。高大的楼房天天阻挡视线，此时倒像是退隐了，模模糊糊的只剩一抹痕迹，像国画里的背景。

    抬头去看，一个巨大的玫红色亮团在高处蠕动，太阳出来了，让你讶异，如此昏暗的日子竟然是个晴天，但天地并没有变得更加明亮，太阳似乎也对自己的处境无可奈何。不过太阳依然是太阳，在昏暗迷惑中让人依然相信迷雾之外是湛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只是不知道这雾究竟有多高多厚，茫茫之外是否有小鸟飞过，小鸟的羽翼是干燥还是潮湿，在雾之中和雾之上飞翔到底哪一种情况更费力气，或者更有意思。

    春雾来得有点早了，若是等天气再暖一点，路边的花草长出来，想必雾里看花会让人产生更加突兀的惊喜：咦，那棵天天谋面的歪脖子树，在雾里竟然有如此飘逸的情致？那些被人赋以贱名的小花小草，在雾里还会有如此动人的风姿？……雾，一种自然现象，却让整个世界在人的眼里颠覆了。待到一阵风来，云消雾散，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如果你还站在那棵歪脖子树下、你还驻足于那片狗尾巴草前，你自己都会奇怪怎么会产生如此荒诞的幻觉和行为，甚至会电光石火地悟出，世界原本就没有改变，不过是起了一场雾而已。

    当然，雾是不会轻易散去的——好不容易把那么多水滴拆解得如此细小、召集得如此众多，这得花费大自然多少心思啊。于是人和小鸟都失去了晨昏，大树和小草都失去了思考，山和水也失去了身份，整个天地茫茫然地在雾里穿行、滚动、匍匐，谁也弄不清别人的举止和表情，甚至也不再顾及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在一团混沌中过着不清不楚的二月早春。——清醒的事物倒也是有的，车灯在白天大开，喇叭在看不见的地方大喊：我在——！或者，让开——！

    我在这场春雾中幽幽而又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回忆一下孩子时代穿过晨雾笼罩的苞米地，到一片“水泡子”边上去钓鱼的情景——四周是那样安静，一切都像在梦里，只有偶尔传来的还没有长大的小公鸡的鸣叫会提醒自己这是真实的，然后在晨光朦胧中默念：鱼儿鱼儿快上钩，没有大的小的也将就……那年月，我真的太喜欢雾了。

                                                      2013.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