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落叶
哦，天哪！

    这是不是今年的最后一片落叶？这很难统计，落叶像海里的浪花一样多，像沙漠里的沙子一样多，而这片落叶又平凡得跟街市上行走的人一样。
    但是，当这片叶子无声无息地飘落肩头，心里的不安却由此而生——没有叶子，这些树在漫长的冬日里该怎么呼吸呢？我知道我不能用人的逻辑去理解树的生命形态，但是我无法阻止自己用人的感受去推测树的憋闷。落叶也一定是不安的，否则不会忍受着寒风苦苦挣扎到今天，更不会落下以后紧紧地伏在树根不肯离去。如果落叶有与我们沟通的方法，它一定是有话要说的，可惜它想说的我们不懂。不懂便认为它无知无觉，便以为它就应该这样悄无声息地飘落。
    或许真的如我们所想的那样，这片落叶什么心思也没有，它的皱缩只是因为失水，它的筋脉暴突只是因为生命的苍老，一切的情绪都是人的误解。我们读不懂叶脉组成的文字，我们听不懂它唰啦唰啦的语言——不管什么，不懂，在人的心目中都是毫无意义的。那片落叶很快就混入路边众多的落叶里，再也找不到它是哪一片。
    清晨的寒风比任何时候都尖锐，挑剔地检阅着每个人着装上的瑕疵。清洁工的竹帚把一批又一批落叶打扫到无人知晓的角落，从此一片落叶就消失了。也有被遗漏的，被遗漏的落叶孤单单地蜷缩在草丛里，卷曲成一个更加无法理解的符号，等待第一缕阳光来辨认。可阳光又何尝懂得天下的一切？一个放学的孩子把它拾起，捻着叶柄好奇地端详，仿佛忘掉了时间，忘掉了父母的叮咛和书包里沉重的书本。时光是很容易溜走的，也许干枯的落叶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可是孩子的时光大把大把地装在尚未打开的人生行囊里，他不在乎，他甚至忘却了回家的小路。
    一个走失在时光里的孩子是会被渐浓的暮色吵醒的，那时他的家就会蓦然出现在心头，家的味道，家的温度，家的声音。可是落叶的家呢？叶落归根，它的根已经无从忆起，风的拐骗、人的劫持，让它无法把自己的思念融解在生养自己的根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古人的情思无法劝说落叶，它的感觉里只有漂泊，只有迷失。
    漫天飞舞的落叶，有几片能了却一生对根的依恋？落叶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流浪儿，直到自己飞得累了，随便找一片泥土落下，把自己的身躯交付给一片陌生的土壤。这一点，落叶似乎比我来得通透和大气，而这份大气恰恰让我感受到无可措足的不安——人，也该属于任意一片土壤吗？
    我看不懂落叶上的诗行，也听不懂落叶在寒风里的私语，只希望能有一片落叶能带着我的思绪飘到一个让我安心的地方。
                                                            2012.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