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碎屑
哦,天哪!
死亡作为一个话题,应该比爱情更永恒、更广泛。因为人可能一生没有爱情,但绝对不可能没有死亡。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回避着这个话题,要么是因为死亡还很遥远,要么就是死亡近在眼前。然而,不论说与不说,这个话题都一直在心头盘桓。
因为没死过,所以很怕死,不知道死去以后是个什么境况,更不知道死亡的过程与渐渐入梦有多少异同。如果有死过的人回来说说就好了,就像人醒来说说自己做了一个什么离奇的梦。可这是一个二难的事情——死了就回不来,回来的就没有真死。
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让人产生无法更改的恐慌。但是,谁都知道人总是要死的,于是人在还没有面对死亡的时候就一直充满恐惧。
身边人的死亡是对死的提醒,这样的场景告诉你死留给生者的是什么。因此,看多了死亡甚至直面了死亡的人更热爱生活,因为不知道到了那边是否还能知道这边的一切,那些悲伤着的人,那些思念着的人,那些偶尔说起自己的人。
我痛恨无神论者,他们像一群上帝或者魔鬼派来的拆迁队,把我们的前世拆了个精光,还不准我们构筑自己的来世。这样,我们就只剩下一个世界了。今生既然不是前世之果,又不是来世之因,所以我们就被绝望地孤立起来,像一个突然被捕的嫌犯凄惶而又无奈。这种被前世来生抛弃,让我们欣慰或者沮丧,更让我们突然间好像成了自己的帝王,对自己肆意挥霍,颐指气使。我是自己的主人,当然也是自己的奴仆。我们在这一世所做的一切,就是折腾自己或者造自己的反,所以总是苦恼不断。这苦恼只有倾倒给别人,倾倒给离自己最近的人。反正没有来世,疯了就疯了吧。
被拦腰割断的灵魂无家可归,一边恐惧着迷失,一边恐惧着清醒。喝醉酒的人最怕别人说他醉了,所以尽可能装作清醒,越是装作清醒越是表明他醉了,这是对迷失的恐惧。手术还需要麻药呢,谁愿意、谁有勇气清醒着面对死亡?这是对清醒的逃避。我们应该把自己放到哪里呢?生命是最宝贵的,无家可归的人承受不起富有,因为无处存放。
那天,在博物馆里看到一具女性的干尸,墙壁上的资料详细地描述着她的身世、相貌和品性。我很欣慰,因为我们没有仅仅把她当作那个古老的时代留下的化石,没有把她仅仅当作一具尸体,我们在试图复原她的品性、她的灵魂,我们是把她当作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来看待的。可是,那些故事、蜡像、复原用品是真实的过去吗?毕竟,她已经死了,我们加给她的一切言说她都必须表示同意。这样的对话,让我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什么是死亡。
如果徐福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日本就是因为人(不仅仅是帝王)对死亡的恐惧而产生的。可是据说这个民族对死亡有一种忧伤的迷恋,他们喜欢静静地体验死亡的过程,觉得生如樱花盛开一样绚烂,而死又像樱花飘零一样悲壮。但是,我坚信这个民族一样惧怕死亡,否则,怎么会企图用死亡去征服别的国家?
死亡之可怕,并不在于那短短的几分几秒,而在于它是一个必然而未然的过程,这个过程与生命等长,随时可能发生而又可能遥遥无期。遥遥无期的等待或者拒斥中,不时有疼痛、皱纹、白发、衰弱提醒:死亡在接近。
人在不同阶段,对死亡的理解与感受可能是不一样的。很多人描绘过死亡的情景,但是都没能改变我对这个过程的想象:一条阴暗而又潮湿的小路,只有一个人走过。
但是这个世界绝对不能没有死亡。没有死亡的世界就像一款无敌版的游戏,玩的时候很过瘾,但是胜利以后毫无成就感。如果没有死亡,谁还会珍惜?财富、文化、思想、情感……生命中的一切经历、体验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产生的必要?死亡是生成的种子和动力,正是生与死、有和无的辩证关系让这个世界变得五彩纷呈,变得让人爱恨交加。没有死亡,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死的。
2012.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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