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花

哦，天哪！

    花什么时候说过谎呢？可是有一种花被称作谎花。那是只开花不结果的花。

    小时候，家前屋后到处都被妈妈种上了瓜，冬瓜、方瓜、吊瓜、丝瓜……只要那一小块土地容得下瓜秧就种一棵，夏秋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瓜躺在草丛里，或者吊在瓜架上。放学回来或者周末没事儿的时候，看着那些蓬蓬勃勃的瓜叶，会突然感受到大地的伟大，那么不起眼的泥土，竟能长出如此丰硕的生命。有时会踮起脚尖——瓜秧和叶柄上长满了细刺和绒毛，要非常小心，弄不好就会被揦出一道一道小口子，人家那是正当防卫啊——到瓜丛里去看看，平时看不到的瓜就在草丛里若隐若现，让你收获一个又一个惊喜。

    看得激动了，抽身跑回屋里向妈妈报告，哪里哪里有五个大瓜，哪里哪里有三个大的四个小的。妈妈笑笑说：你数漏了两个，那堆小树枝下面还有个小冬瓜，矮墙外石头下面还吊着一个大瓜呢。我真没想到，妈妈对地里的瓜竟然了如指掌。妈妈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每一个瓜都要chāi（这个字不会写）的，要不就都成谎花了。

    这个，我是知道的。从瓜们开花那天起，每天清晨妈妈都要巡视她的瓜，看到开的花后面有个小瓜莥，就要找一朵没有瓜莥的花盖在上面，否则就有可能长不成瓜。长大了，就知道那是人工授粉，还知道蜂啊蝶啊都会传递花粉，所以有时不chāi也能结出瓜来。

    有的时候找不到新长出来的瓜莥，妈妈就会说：怎么尽开谎花呢？我不太明白，问妈妈为什么叫谎花。她指着开成一片的黄色大花说：呶，就是那些，光开花不结果，就跟人说了一个谎话一样，让别人空喜一场。后来查阅资料，进一步了解了“谎花”，它们是雄蕊，或者雌蕊已经退化成一个小骨朵，这种花不能受粉，所以只能开花而不能结果。我不知妈妈所说的谎花包不包括雄蕊，按理说雄蕊可不是个谎言，它在瓜的生长中也是很重要的呢。不过，即便妈妈说得不科学，也是不该算错的——在种瓜人的眼里，没有果实的花可不就像说了一句空话！

    妈妈生病的那两年，瓜也还种。我已经离开家了，不知道是谁播种的。春天请假回家看妈妈，看到到处盛开的黄色花朵，一朵蝴蝶或者一只蜜蜂从一朵花里飞出来，又飞进另一朵花里。我到妈妈病床前，告诉她外面的瓜花开了，我去帮她chāi瓜。妈妈吃力地笑笑说：别去弄那个，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天天守着妈妈，你就成一朵谎花了。

    那年深秋，瓜都收完了，妈妈去世了，我在外地上班，没赶上送她，对于妈妈来说我成了一朵没有用处的真正的谎花。早知妈妈走得这么匆忙，我宁愿让自己的生命里开满谎花。——花说了一次谎明年可以重开，妈妈却只有一个啊。

    后来再看到瓜花开，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目光，不想去分辨哪朵是谎花哪朵不是，不想去看蝴蝶、蜜蜂从这朵花里飞出来，又飞到另一朵花里。

    又是深秋，扁豆紫色的花还在清晨的冷露中怯怯地开着，路边的雏菊也显出清癯的孤傲，瓜花应该已经开完了吧？应该是收瓜的季节了。可我依然不明白：不结果子的花何曾说过谎，为什么人们非要叫它们谎花？

                                                    201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