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的贝壳
哦,天哪!
时常感慨于贝类的敏感而又迟钝。它们肯定是感觉到自身的柔软无法对抗外力的压迫和击打,于是发明了贝壳,用这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始终柔弱的内心隐藏起来,柔与刚就这样成千上万年地统一起来。有人说,贝壳是贝类的盔甲,我不同意。人类穿上盔甲是有所图的,大多是在与他人争斗的过程防止自己受到伤害,以便更好地伤害他人,而贝壳只是用来抵御。但事实上,这种抵御给它们带来的常常不是安全,而是更大的危险,沙滩上人们最常捡到的就是贝类。行动的迟缓,方向的迷失,随波逐流,自恃坚强,都是它们的致命伤。
看了鹬蚌相争的寓言以后,我时常想对贝类说:卸下那副甲壳吧,不要让生命承载超越了身体的重量。然而自然之道不可能按照意愿来发展,相反,意愿必须遵循规律,如果它们真的卸下贝壳,可能连自己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贝壳终究是要由贝类的身体上卸下的。失去了肉体的贝壳似乎更加让人迷恋,它们在海水的冲刷下破损、变形,不再像活着时候那样格制统一,显示出无法预料的千姿百态。于是它们成为人类心目中的艺术品,在人类刚刚走出蒙昧以后,就将贝壳穿孔作为挂饰,贝壳完成了它的一次飞跃:由食物而成为艺术品。这似乎是所有事物发展的统一途径——由物质转向精神。“仓廪实而知礼节”是人的转化,鸽子由飞翔的小鸟而成为和平的使者、树根成为根雕、泥土成为雕塑……人们在追求利益的过程中而获得精神,也在追求精神的同时获得物质。
庄子在《逍遥游》里追求绝对的精神自由,最终也只能遁入虚妄。看着老先生上天入地的那种劲头,我总觉得其实他很无奈。——他的无奈,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无奈!如果不知道自己在无奈中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要无奈,那就真的无奈了。
贝壳还在贝类身上活着的时候如果没有奇异的形状、斑斓的花纹,卸下以后是否能够得到人类的赏识?我想这是很难说的,因为人的目光或者说眼光毕竟有限,经常停留在外表的光洁绚丽上,否则,世界上任何一颗石子都应该是艺术品。换句话说,如果人始终能以欣赏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这个世界该变得多么美好!无神论让人类的胆子变得比天还大,勇气比云还高,无知者无畏达到了极致,但是无神论同时也否认了世界是上帝的艺术品,我们在寻求美好的过程中偏偏错过了太多的美好。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并不比穿着贝壳的贝类高明多少——至少,我们还没有学会欣赏自身的花纹,必待某人卸下防御的甲壳,人们才能看清他内在的温柔。
“坐井观天”是一个非常贬义的成语,人们经常把它和“夜郎自大”等同起来,其实它们的差距还是蛮大的——一个独自欣赏自己看到的世界,一个盲目夸大自己拥有的领土,那份情怀怎么可能一样呢?想想觉得好玩,那个被我们认为很小的夜郎国,竟然因为一个“夜郎自大”而变得家喻户晓,夜郎国到底是大呢,还是小?剖开外壳我们才能发现,很多东西其实和我们的想象根本不是一回事。
长在贝类身上的贝壳或许也能得到别人的欣赏,但不可能有人把贝肉和贝壳一起挂在颈子上作为一种装饰,正如人活着的时候或者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很难得到欣赏,而一旦故去或者离开,很多赞美的语言才会落到他的身上,古语叫盖棺论定或者贵远贱近。如果不佩戴活着的贝类是因为担心这样会伤害了贝,那是令人欣喜的;如果是害怕贝死后的腥臭,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是由于鲜美的贝肉让人忽视了贝壳的美丽,那就有些悲哀了。而对于人,可能还不止这些,墙内开花墙外香,往往还夹杂着形形色色的嫉妒与忌惮。而我最讨厌的品性,是不巴别人好。
东施效颦可笑吗?也许这种机械的行为让人觉得好笑,但是她那种欣赏别人的态度、向往美好的心理,难道不值得我们所有人好好玩味玩味?对这样的事情,我们更多地接纳了西施外表的美丽,却忽视了东施向善的心。
卸下的贝壳也不是离开贝类就立即成为艺术品、得到人们欣赏的,它们要在风浪中淘洗、冲刷、撞击,世间的美也一样需要时间的淘汰和打磨。而此时贝类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者说美与不美、欣赏与不欣赏已经和曾经活着的贝毫无关系。其实一切是非、善恶、美丑都是人类的事,和贝、贝壳都没有关系。
201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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