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山坳里的小村庄

哦，天哪！

    真的不知道那个小村庄是怎么留在我的记忆里的了，是一次旅行所见吧，在福建，在山西，在陕西，在山东，还是在台湾或者四川？也许只是在某个梦里。暮色中从车窗向外匆匆一瞥，从此便难以忘怀，时时勾起我莫名其妙的情绪。我终于相信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过的话了：你可以走过很多城市，但不会有一个让你产生家的感觉，所有人的故乡只能是某个村庄。

    旅行或者流浪，总是心在此而情在彼的，一种漂泊的情绪时刻唤醒你对故乡的思念，即便你对故乡有百般的不满和抱怨，他乡的村庄都会让你原谅故乡。存朴在《不安之魂》的结尾说：“而现在，我坐在城市的灯光里，用别人的音乐疗治自己。”行走，历来给我留下的感觉就是一首宏大的交响乐，不论是乡村还是城镇，不论是高山还是流水，不论是初春还是晚秋，不论是喧闹还是寂静，都是录制在记忆里的音乐，有时轻松活泼，有时阴郁深沉，而淡淡的感伤或者愁绪，总是主旋律。就如那山坳里的小村庄，我在高高的坡地上匆匆一瞥，看见了什么？不知道，炊烟抑或暮霭缭绕着，朦胧得像洇染的国画，看不清行走在村庄里的人，看不清低矮错落的房屋，也看不清是否有小桥、古树、顽童和羊群，但是那是一个村庄，于是心里突然就不想再奔波了，觉得如果在这里安顿下来，应该能感受到一种宁静。村庄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标点，或者更是一个音符，它不需要太多的物质元素，只需要它叫村庄，只需要它具有村庄的轮廓。

    暮色已经很深了，从笼罩村庄的树缝间漏出来闪闪烁烁的几点灯光，偶尔从迷雾一样的村庄里飞逸出来的一些声音，是村夫吆喝动物或者村妇呼唤孩子，这些对于村庄而言最平常不过的生活细节，可是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暗示或者叫提醒：人家都已经安顿好了，而你还在漂泊，还在暮色里无所着落。每当这时，心里总是忍不住涌起一阵委屈：为什么，我不能站在那眼老井边上眺望山坡上还在奔走的客车？有人说，时间是水，从一个杯子倒入另一个杯子。那么水是什么？从一眼井流入另一眼井吗？大娘，给我一口水喝行吗？想到村庄，我特别羡慕那些能从大娘手里接过一碗热水的人，因为在大娘的眼里，所有的过客都是孩子，都是寻找母亲的孩子，大娘的目光里便满含着母亲的疼爱，她手里的那碗水一定很甜，很解渴。村庄从来都是熟悉的，都是母性的，只有城市会让人感到陌生，感到一种排斥和索取的生硬——谁能在城市讨到一碗大娘双手递给的热水？

    黑魆魆的天空有一只大鸟或者一群小鸟飞过，背上还残存一点点夕阳的颜色。谁都知道它们是投宿的飞鸟，但是谁都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理解小村庄的，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匆匆忙忙赶到这里来投宿。这个山坳里的小村庄是它们的家？还是它们也是和我一样的匆匆过客？鸟类是天下最著名的游客或者流浪汉，它们可以把任何一个村庄当作自己的家，借一个安宁的夜晚，明晨继续起飞。正因如此，所有的村庄也都是它们的家，即使被人们称作“家雀”的平凡小鸟，似乎也不会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村庄里。而城市绝对不可能成为鸟的家，哪怕它们偶尔在那里生儿育女，最终还是要带着儿女飞向村庄，它们到底看好村庄什么呢？说不清的。小鸟的心永远在远方，尽管它们的翅膀可能停留在某个村庄；而人的心往往停留在某个村庄，尽管身体可能一直在四处奔波。所以小鸟不会觉得流浪，而人总是沉浸在流浪的情绪里。

    家的窗外有一条高速公路和一条铁路通过高高的立交桥交错而过，我时常在暮色里看匆匆驶向远方的汽车和列车。车里走向远方的旅客肯定有人偶尔能看到我亮灯的窗口，能看到窗口默默站立的我，他们会如何推测我的处境和心事？肯定没有人知道，此刻我的眼前正在回放那个漂泊的傍晚，客车匆匆驶过一片开阔的坡地，几片坡地围成的山坳里是一个暮色迷蒙的小村庄，我不曾在那里驻足，它却从此留在我的记忆里，让我随时随地都可能涌起一阵流浪的和想家的心绪。

    心绪是水，从一个小村庄，流向另一个小村庄。

                                                           2012.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