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哦,天哪!
孩子养的蚕宝宝有一只开始吐丝了。
这几天,那只大的蚕宝宝特别能吃,整个身子吃得圆滚滚的,洁白的皮肤里面似乎全是透明的液体。孩子看着高兴,我也是。今天早上起来一看,蚕不吃叶子了,头部向后仰起,不停地摇晃,再仔细看,小小的嘴巴上有一线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轻轻飘着。我是第一次看到蚕吐丝,赶紧喊孩子来看。孩子激动得小脸都红了,大声地喊:蚕吐丝了,我养成功了!可是,我的心里却有一丝隐隐的忧伤,“春蚕到死丝方尽”,蚕开始吐丝是不是就意味着丝尽之时,它的生命也走向了终点?把这种情绪用力地压在心底,不让推理出来的伤感影响孩子的兴致。但是,一个上午,耳朵里总有丝线抽动的吱吱声响。按照常识,我应该能推断出来,蚕丝是蚕吐出的液体遇到空气以后凝结成丝的,可头脑里却一直感觉是一轴细丝缠绕在蚕宝宝的心上,一点一点被扯出来——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啊!
中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蚕。蚕丝已经在盒子的边上扯成了一片小雾,但是不知为什么,总是编织不成篇章,一点也看不出将做成一个茧子的迹象。不禁为蚕担心:它知道该如何编织才能用那么细的丝做成茧子吗?看着它臃肿的身体、小得只有一块黑斑的头,心里又一次涌起一阵不安——那个缚住自己的茧子的形象是被蚕勾画在大脑里,还是上天早已植入它的心里?“作茧自缚”不是一个褒义的成语,可是对蚕而言,想把自己柔嫩的身体缠绕起来又谈何容易!吃过午饭再去看,蚕宝宝已经离开原来吐丝的地方,到另一个角落又吐出一片小雾一样的丝。孩子说肯定是原来那个地方不适合它作茧,它只好重新开始。这让我感到非常心疼,那么脆弱的一只小虫子,肚子里能有多少丝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唉,别说一只小小的昆虫,就是人类,想给自己做一个柔韧的外壳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呢。白居易在《江州赴忠州至江陵已来舟中示舍弟五十韵》中说:“烛蛾谁救护,蚕茧自缠萦。”突然对“作茧自缚”这个词没有一点不好的印象了,那是一个生命的一种生理或者心理的需要呢,何苦还要把这点小小的需求也给揭穿?
晚上回来,蚕宝宝依然在不停地扭动身躯、摇摆头部,难道整整一天它竟没有一刻停止劳作么?细细观察,蚕宝宝的头部明显多出许多褶皱,身体也不像上午那样洁白光亮,是辛勤劳作使它骤然苍老,还是吐出的丝原本就是它生命的一部分?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帮它,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要打扰它,让它安安静静地构思自己未来的居所。也许它的心里早已有了茧子的蓝图,早已有了对即将到来的生活的规划,所以才不辞辛劳地实施自己蜕变的计划。如此说来,蚕的作茧自缚要比一些对自己生活毫无方向的人高明很多呢,“作茧自缚”绝不应该和“自作自受”成为近义词,也绝不应该把“嫁祸于人”作为它的反义词,因为这两个词语只是一种行为,而没有春蚕吐丝那种揪心揪肺的心理和情感体验。
晚饭桌上,我还是忍不住把埋在心里的伤感告诉了孩子:蚕吐丝以后,生命也就结束了。谁知孩子却不这样认为,反驳我说:怎么会呢!它把自己裹在茧里,然后变成蝴蝶,然后产卵,明年春天又会变成蚕。蚕是不死的!我一时弄不清他说的究竟对不对——飞蛾是蚕生命的演变和延续,蚕卵孵化出来的新蚕是这只蚕的化身还是它的后代?如果经过变化的蚕依然算是生命的延伸,那么,蚕从第一只开始,它的生命就一直不曾断过链子呢。我逗他说:下次你给别人祝寿的时候就说“祝你寿比春蚕”好不好?孩子想了想笑了,说:好像不太好吧,大家都以为蚕的生命很短啊!
是啊,我也认为蚕的生命很短。在那么短的生命里,还要经过一次次蜕变的艰辛,最后竟然能把碧绿的桑叶化为洁白细腻的蚕丝,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生命工程!陆游《剑南诗稿·书叹》中说:“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如果人能用自己的一生把粗糙的生活编织成一只洁白精致的茧子,也算没有白白到世间走一遭了,且不管这茧子用来做什么吧。
2012.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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