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窗儿
哦，天哪！

    每次读李清照的《声声慢》，读到“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一句，不仅是为词人忧伤，连自己也是内心一片黯然。记得有一年夏天，一个人到一座公园里去，刚刚一场雨下过，地上潮湿，花花草草上还在嘀嗒嘀嗒地掉着水珠，水珠在刚刚露出来的阳光下闪着不定的光，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试着唱完下雨前的歌……心里突然也很潮湿——这条小路曾经和谁谁谁走过，这样雨后初晴的情景和谁谁谁一起经历过，如今我又来了，曾经走在身边的人在哪里呢？心中疑惑，刚才那场大雨仿佛整个世界都大哭了一场。
    李清照的词句伤感不仅仅是因为如今她是独自一个人，更因为她守着窗儿。如果一个人被孤单淹没，完全沉浸在寂寞里，其实不是很痛苦，就像人被刀子割破手指，割的时候其实是不疼的，疼总是发生在割完以后，那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痛定思痛”了吧。以前家破人亡、流离颠沛，虽然痛苦，还没有空闲细细咀嚼，如今暂时安定下来，经历的一幕幕重新回到眼前，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如果窗外只是梧桐细雨也就罢了，如果再有一家人撑伞而过，再有两个孩子蹲在水坑边上玩水，如果再有一个馄饨挑子吆喝着“热馄饨”缓缓走去……那时，一个失去丈夫、没有子女的老妇人，心里又该增添多少落寞与沉痛？
    不说李清照了。其实谁的生命不是守着窗子过来的？窗子里面，不论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或者是要自己来承受的；而窗子外面，不论是凄凉的还是热闹的，都不属于自己，内外对比的感觉偏偏揪着窗前的人不让离开，要让他尝尽更多的人生况味。卞之琳说“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大约要算最有诗意的窗口了，当然还有很丰富的人生哲理。郑愁予在别人的窗外制造了一个错误，“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那窗里的人有些伤感，但总还是充满希冀的——人所缺的不是现实，而是希望，不是吗？有爱的人，不在身边是一种缺憾，但是能放在心里想着同样是一种幸福。梅子涵开启了一扇文学的窗口，“我站在窗口看着世界，知道自己不能为它贡献别的，那就唱些干净的歌给它听”，这是充满童心的窗口，谁能不流连忘返呢？泰格特为两个病人设置了一个道德和人性的窗子，欧·亨利在重病的乔安娜窗口安放了一枚永不凋零的常春藤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不是也可以说“窗口是人生的眼睛”？
    人的一生想看、想要的东西太多，而能得到的不过是那一窗风景，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直到某一天窗子在夜晚关闭，而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怎么也敲不开它。有时想想，即便拥有秋风秋雨的窗口，也比心灵没有眼睛来得生动一些、有趣一些。
                                                           2012.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