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
哦,天哪!
走在和煦的春风里,满身的疲惫像喝足了春雨的种子,在身体里鼓胀胀地要发出芽来。抬头看去年结了很多黑色果实的香樟树,叶子还担惊受怕地蜷缩着。远处的山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依然是黄褐色,但与前几天相比明显亮了一些,不再灰暗。或许这样的温度应该让我的肉体感到些许放松,至少那有些明快的山色可以让我的精神得到一点鼓励,可惜春寒依然很有点料峭,而山色又遥不可及。脚步不急不缓,努力保持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即便走得很有所谓,也不过是自我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一不留神,你就意识到走在某一段路上的,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人会把多余的目光放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你有所谓无所谓对其他人都无所谓。
脚下咯嘣一声,不是沙石被踩到的声音,沙石会硌得你脚痛。心想坏了,有一粒种子被我踩碎了。偶尔踏碎一粒种子其实没什么的,但是时间不对——这是春天啊,不久就是它们发芽的机会了,它们等的不就是一年一度的春暖花开吗?不敢细看脚下的样子,也没有任何办法补救,只好宽慰自己一番,不曾想用的竟是阿Q被抓进监狱后的逻辑:种子落在大地上,难免有时要被人踩碎的。其实还有更好的理由:你觉得可惜,人家种子还未必愿意发芽呢,焉知发芽对于种子来说不是一种更加深重的磨难?
空气里偶尔会有几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飞虫在振动——对,不是飞,因为幅度很小很小,也不是蠕动,几乎看不出什么位移,就是在空气里一晃一晃的,像刚刚被冰住的小鱼。它们一定是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滑进了冰冷的空气里,完成一生的使命。这样的小虫子,寿命应该不会很长,它对于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也许它们的价值很大,但是以我的目光还看不出来,它们是应该有自己的解释的,否则不可能以卑微的生命形式存在这么多年,而且可能连一餐饭都来不及吃就要急急忙忙地退场了,从人的角度来看似乎是缺少些意思的。
有些思念蚂蚁了。在弱小的爬虫中,蚂蚁是我最佩服的一种,不论是单只蚂蚁的玩命劲头儿,还是成群蚂蚁的一往无前。不管它们是否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价值问题,只要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明确的方向,并且为此付出全部努力,这就足以让人感慨。很多人瞧不起那些岌岌于仕途的人,认为太名利了,甚至太庸俗了。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至少生命的方向是明确的,这就不会困惑、不会苦恼。不是有个笑话嘛:一个人问一个捡破烂的,假如给你一块钱,你用来做什么?答坐公交去捡破烂。假如给你十块钱,你用来做什么?答打的去捡破烂。假如给你一万块钱,你用来做什么?答包下一条街捡破烂。假如给你十万块钱,你用来做什么?答包下一个社区捡破烂。捡破烂对于他来说已经超越了生存,而成为一种追求,难道不比拿去挥霍有意思吗?愿望不在大小,有,就可爱。
据说明天是个好天气,温度会让更多的生命复苏,每一种生命都会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实现自己的价值,有些看上去让人肃然起敬,有些看上去滑稽可笑,可是这都是外在的形态,本质的东西只有自己知道。看过一篇小说,讲的是一名侦察员为了完成一项任务而落到敌人手里,面临被凌迟的命运,结果他选择了妥协,写下了“悔过书”。但他并不想出卖组织利益,而是利用机会继续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后来被自己人当作汉奸处决了,一直没有人能够确定他的真实动机。这就是我们对人的理解程度,怎么还能对其它生命理解得更加深刻呢?
有一天夜里,被火车的鸣叫惊醒,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或者是一个感叹句吧:苍生啊!我不知道自己在感叹什么,朦朦胧胧中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各种各样的生命,各种各样的生命都在为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而忙碌,突然就产生了一种酸楚的感动。所有的生命,所有生命的运行方式,都让人对这个世界产生深深的怜惜。
201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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