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故事
哦，天哪！

    没事儿的时候喜欢涂抹点文字，把这个文字游戏当作生活中的盐，防止整个生命被无聊赖连根拔起。这很像闲不住的人喜欢把自留地里长的葱啊蒜啊拿到街边去卖，图的是个站街边的情趣，如果你瞪大眼睛问他：咦，你经商啦？会让他无地自容，更会让他对那些青椒萝卜失去热情。
    所以，每当写点什么出来以后，一些朋友会问：这个故事是你的经历吗？你写的那个地方真的那么美吗？你说的那种花我怎么没觉得香？……这时我就会觉得挺尴尬的，仿佛是我说了谎，我最爱用的一句回答就是短篇小说家D.H.劳伦斯的那句名言：“相信故事，不要相信讲故事者。”这并不是说写东西和做人是两个标准，而是说文章不是生活记录，虽然也要顾及生活真实，但它更尊重写的人的感受。古人已经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但大家习惯于用来诠释大作家的作品，像我这样不拿文字当饭吃的人，似乎就只能尊重事实。
    一些朋友偶尔找我给孩子指点一下作文，孩子把作文递给我看，经常有孩子羞涩地说：这些事儿都是我瞎编的。我说：我相信故事。真实的确是文章的生命，但是稍有文学知识的人都知道，“文学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不是一码事儿，一味地强调真实而不把这两个概念告诉学生，是不是会扼杀很多孩子的创作天赋？生活中很多人教育孩子要会说话，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要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为什么到了文章里就一定要照搬生活呢？文章只要能把要表达的情感、观点表达到位，说什么、怎么说应该更加自由才是。
    “知人论世”是我们读文学作品的一种方法，但绝不是拿作品与作者的生活对号入座。一个很快乐的人在很快乐的时候同样可能写出忧伤的作品，反之亦然。如果作品写的都是生活中发生的事，那吴承恩和蒲松龄绝对是天下第一大骗子，而金庸和梁羽生则是武林绝顶高手。通过作者的生活经历的了解加深对其作品的理解，只能是宏观的、上升到风格层面的，具体的文章则未必准确。
    “相信故事”也是当今社会与人相处的一个策略。记得前些年，一个人要想取得陌生人的信任，会不遗余力地向人家说明自己的身份、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特别有效的是工种和政治面貌，比如说告诉人家自己是军人、警察、教师、医生，或者说自己是党员、团员等等，立即就能取得别人的信任，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今天再说这些还有效吗？正如小品所演的，现在“自己证明不了自己是谁”，能证明一个人身份的是那些由人做出来的证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法相信说话的人，只能相信他所说的内容，也就是说不论你是谁，只有你说得符合逻辑、符合事实，我才会相信，其他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相信故事”看上去是少了些判断的依据，却恰恰体现了人类的理性正在战胜感性，逐渐从人与人的关系中挣脱出来，更加相信证据和自己从证据中作出的推断。所以，不论是讲写作还是讲阅读，我觉得对事件、事件所处的情境的把握比什么都重要，文字才是作者与读者之间最主要的通道；日常生活中，真实的东西越来越少了，除了你面对的那个人，他的语言和表情，你很难依靠什么外在的信息来作出判断，现时的语言才是陌生人之间沟通的最靠得住的载体。如果把文学和生活对照起来看，文学反而显得更加真实。这不由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寓言故事“郑人买履”，那个只相信尺子不相信脚的人真的就那么好笑吗？我们是不是也经常相信证明材料而不相信人？
    从读写角度来看，“相信故事”是一种灵性，而在生活中却是时代造成的一种无奈。
                                                              201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