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的那条河
哦，天哪！

    总觉得人的生命里可以没有一座山，但绝对不能没有一条河。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理由，那就是人没有山可以活着，而没有水却无法生存。
    但我感觉到的还不是关乎这个，而是关乎记忆。
    静静地打开记忆的闸门，检视生活中的各种事件，有多少是与山相关的？如果你生活在有山的地方，可能会有的；如果你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过山，则肯定没有。——但是河就不同，你的生命历程里，一定有一条河与你相伴，滋润着你鲜活的回忆，像一支你偏爱的乐曲，跌宕起伏地贯穿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把每个人生命里那条河的故事汇集起来，那一定是五彩缤纷、浩浩汤汤的宏篇巨制，一定是世界上最精彩的生活画卷。
    在那条河里流淌着什么样的往事呢？兄弟俩抬水供一家人饮用洗刷，一个人挑水浇灌园里的青菜，一群人到河里洗澡顺便摸两条鱼给父亲做下酒的菜，牵一头牛或者赶一群羊到河边饮水，端一盆衣服到河边洗刷却在河水里发现了自己的美丽……这条河滋养着河边的每一个人的生活，清洗着河边每一个人的灵魂，运载着河边每一个人的梦想与期盼。当然，它可能也试图让人窒息，试图冲走家园与亲人，但是我们不恨它，我们在它的愤怒平息以后，依然轻轻地靠进它的怀抱，用河里的雾做一件衣衫披在年轻的或年老的梦的身上。
    谁能忘记少年时河边的那棵老柳树呢？中午的蝉鸣与星光下的故事让青涩的童年变得如此丰盈，柳枝串起的小鱼曾经给困顿的时代增添了多少喜悦啊！谁能忘记河湾里的那片打麦场呢？一天的农活下来，本该洗刷一下躺倒休息了，可是那片空地上竖起的竹竿上悬挂的一片白帆却让所有人忘记了疲劳，电影演的是什么内容可能已经忘却了，但是几百口人围坐在一起看同一个故事，用同一个声音欢呼或者叹息的情景怎么能忘记？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之间淡淡的却又热热的一瞥，可能会将彼此一生埋在心底。谁能忘记河对岸的那一片芦苇呢？火热的端午清香的粽叶要到那里去采才是最好的；清凉的秋晚，坐在河岸上望着夕阳下洁白的芦花闪着柔和的光，多少心事在心头萦绕，就像飘飞的芦花一样粘人……
    我的生命里也有一条河。虽然它也有四季，也有鱼虾，也有油油的水草，还有一滩七大八小的鹅卵石，但是都不是最重要的记忆。我生命里的那条河似乎一直是冰封的，两岸是白茫茫的雪，望不到边际，仿佛树也是白的，天也是白的，从眼前到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别的颜色。如果看得见自己，应该是无边无际的白色中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吧——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在苍茫的雪原上蠕动着的，脚下的雪发出吱咕吱咕的脆响，口鼻中喷出的哈气在眼眉上、发梢上、皮帽上结成厚厚的霜……我不太记得我想要做什么了，只记得有一回突然回头，看到自己留下的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很生动，也很孤寂，突然就想起柳宗元的那首小诗《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我读过的所有古诗里，这一首与我的生命、与我的那条河最为贴切，所以年少时我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它。我的生命之河没有碧空白帆，没有蒹葭苍苍，也没有红掌青波……有的只是茫茫的白雪。
                                                              20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