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香味儿
哦，天哪！

    石头上的花草真的是花草死后的灵魂吗？小时候有人家要盖房子，拉来很多石头堆在那里，我们一群孩子总是喜欢爬上去，东看看西瞧瞧，觉得这些粗糙的家伙实在神奇，有那么多闪亮的小片片，还长着各种花纹，新鲜的石头还有一种很奇特的香味儿。调皮的家伙屁股撅得高高的，把脸贴在石头上去研究，于是就有了结论：山上那些花草树木死掉以后就钻进石头里了，要不怎么会有香味儿呢？
    可是一场大雨过后，那些花草的花纹还在，而石头的香味儿却不见了。再爬到石头上，困惑了。有个老人经常背着锤子錾子到村里来，是给人家修理石磨的。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火星四溅，石头的香味儿就在空气里淡淡地散开来。我们都围上去问：石头一敲打怎么就会有香味儿呢？老人似乎也不懂，却又不愿在孩子们面前丢面子，随口说：那些花草在石头里睡着了，当然不香啦！我把它们敲醒，香味儿就出来了。要不人家干嘛要让我来修磨呢？我们都很佩服，原来修磨就是为了让那些花草的灵魂活过来呀！
    长到半大的时候，难免会犯些小错误。有人把麻雀蛋摔碎在黑板上，干了以后老师的粉笔写到那里就打滑，写不出字来。老师生气了，问这是谁干的。没人敢逞这个英雄，都低下头不说话。老师就把平时喜欢恶作剧的几个抓去审问，依然没有人应承，老师只好自己收场，却总忘不了责骂一句：一个个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事后大家少不得把干坏事的人抓来惩罚，学着老师的腔调说：你，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完大家都愣住了——石头不是香的吗？怎么说又臭又硬呢？
    没有人去深究，总以为石头和花草在一起就是香的，和粪便在一起当然就是臭的。可是有一次邻居家盖房子，却把扔在猪圈里的石头弄出来敲打。我们都感到诧异——臭石头还能盖房子吗？邻居说：石头这么硬，怎么会让粪便弄臭呢？只要洗干净，敲打敲打，它还是香的。我们不信。他便用力舞动大锤砸，很快空气中就有了淡淡的石头香。从此不再害怕老师的责骂，有时还顶嘴：石头是不可能变臭的，因为它很硬！
    第一次跟老师去爬山，心里激动不已，终于可以接近那么多石头了——那么多石头在一起，该有多香啊！可是从山脚一直爬上山顶，除了野草的苦涩，竟然一点香味儿也没闻到。跑去问老师，老师说：石头是香的吗？他闭上眼睛静静地闻，满头白发在山风里微微地颤抖，很久很久才睁开眼睛说：只有孩子才能闻到石头的香味儿，老师老了，什么也闻不到……有个同学找来两块干净的石头敲打起来，那淡淡的香味儿慢慢散发出来，我们赶紧把石头送到老师鼻子下让他闻，他还是闻不到。这让我们非常伤感，原来石头的香味儿会跟随岁月一起流失呢，花草会老的，难道花草的灵魂也会老死吗？
    很多很多年以后，几个人一起讨论人死以后是什么样子。我突然问：灵魂会不会老死呢？他们哈哈大笑，说当然会，海枯石烂，石头都会烂掉，什么不会死呢？再看到沙子和泥土就忍不住要去摸一摸，我知道它们都是石头的灵魂，以前它们是那样高大而坚硬，可是时间比它们还要坚硬，于是那些石头和山就被时间砸碎了，留下漫山遍野的香味儿。
    泥土真是有香味儿的。春天在田野里走，那松软的泥土就把苏醒的香味儿播撒在干净的空气里了，那香味儿很粗放，但是不卑微。
                                                             2012.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