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云山间
哦,天哪!
说起来我也算是爱爬山的人,不为征服,不为探险,也不是想去寻点草药或者宝藏什么的,只为登山途中一回首的感觉。是啊,那种感觉非常奇特,原先看过的一切只因为高度发生了一点点变化,竟然完全不同了,天天仰视的高楼变成了一幅画里的风景,天天混迹其中的人流变成了陌生的蚁群,天天奔波或漫步的街道变成了纵横交错的一张网……因此便感觉生活很是奇特,虽然知道下得山来还是要过以往的日子,但这短暂的逃离或者叫超越,让人感到生活有时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
但是,在这座山脚下生活了近二十年,天天抬头看到它,走路经常从她的裙幅下经过,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爬上去看一看。为什么呢?以前没去想过,今天爬上去了就不能不想——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这俗套的解释对我来说是不具说服力的,平日里我是经常变换了视角来看生活的,否则不是日日厌烦、年年虚度?那么是机缘尚未成熟吧?依然觉得有些牵强,如果一座矗立在眼前的山等待一个人需要二十年,那么两个在茫茫人海中的人相识需要多久?其实我是不愿正面回答自己,简单的答案是,我一直以为山在远方,眼前的山只要不挡住去路,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先去看那些名山吧,身边的山什么时候不能去看?
天气不是很好,但是孩子想去,还是陪他去了。北坡的人家和树林都是惯见的,但走进去却又有新的发现,短短的一千多米的登山小巷,一头是车站、酒店、菜场、商店、发廊,热闹得有些过头,而越往上走越是清静,到了巷尾则是田园气息十分浓郁的山村了。人家都有院子,大门上方用很质朴的字写着一家人的愿望或者祝福,院子里有狗听到陌生脚步的狂吠声,院墙边有白的和灰的鹅在啄食枯草丛里的嫩芽;一小片一小片的菜园里青菜油亮亮的;偶尔有人种几行冬麦,因为在山阴,光照不足,长得细细长长的;还有人家为了积蓄山水打的井,用铁盖子锁着……如果不是为了登山,这些人家的生活永远与我毫无关联,我也不可能从自以为丰富的书本里抬起头去看看真实的人家。
翻过一个山嘴到了南坡,不像北坡主要长着松树,植物一下子丰富起来,各种各样的灌木、野草和蕨类虽然已经枯黄,但可以想象得出不久前它们是多么茂盛。有一片野山柿已经熟透了,随手摘来放进嘴里,那种香甜远不是家种柿子可比的,只是很小,否则可能就等不到我来采摘了。石头也是形态各异,有的像一艘搁浅的大船,有的像几头负重的骆驼,有的一只像翘首的乌龟,有的像一本开了线的古装书。最奇特的是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竟然有一个很大的脚印,前几天下雨,脚印里积了些水。《史记·周本纪》载:“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欲践之,践之而心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竹书记年》载:“弃母履巨人迹,感而生弃”;《太平御览》载“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密牺”。那么,这座山四周的人是什么人所生?离此山不远就有据说是少昊部族留下遗址。一时间现实似乎要与神话传说融合,却又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更觉大自然的造化远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于是喊孩子来看,孩子把脚放在上面比划半天,不知心里想些什么。我没有把这些故事讲给孩子听,我觉得他应该有自己的解释才好。
天上的云淡了一些,太阳似乎想从云层里挣脱出来,可惜云层太厚了,没有成功,从薄云处透出的光线把对面的山峰映照得一片朦胧。两座山峰之间是一道不很宽的山谷,俯视下去灰蒙蒙的一片,不知深浅,也不知雾霭下面覆盖着什么。夏天雨后从山下仰望山上的云雾更好看,或像海浪漫山而下,或像轻烟流淌于树间,或像丝绸缠绕于山腰,记得本地一位诗人写过一首诗赞美这座山,其中有“玉带山腰冷”的句子非常传神。不知道这座山名叫云山是不是就和这里云雾神奇有关。
下得山来,回首刚刚登上的山峰,又和平日所见相同,平淡无奇。心里顿觉山之博大与沉稳:明明沟壑在胸却不张扬,明明百草繁盛却不溢香,明明云奇雾怪却任其来去——难为它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2011.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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