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树
哦，天哪！

    那是一棵据说有百年树龄的梧桐树，粗壮的树干要两个人合抱，不是很高，在几米高的地方被人选了枝，树枝便横空向四周伸展。树下是一眼老井，一位老兄曾专门为我打开井盖，让我看看井水。看上去井口离水面不是很深，但因为地下全是山石和沙砾，所以水很清，阳光照射不到，就显出一种特别的清冽和幽静。居民已经不再吃井里的水，这口老井里的水似乎专门供这棵老树饮用。
    或许正是得了老井的滋润吧，种这棵老树的人可能早已过世了，从小在树下玩耍的孩童也已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但老树依然生命力旺盛。春夏季节，树上的叶子十分繁茂，宽宽大大的，比人的手掌还要大一些，洒下几十平米的绿荫，让种树人的后代在下面游戏或者读书。鸟雀也喜欢茂盛的树，清晨它们在树上练声，看不见鸟，只听见叽叽喳喳的一片叫声，叫声很乱，但仔细听又分明有它们自己的节律——人要是能听懂鸟声就好了，一定能够感受到一份面对新一天阳光的喜悦；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你的心是静的，照样能够感受到它们的欢快。情绪就是这样，只要你不故意加以扭曲和掩饰，不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东西，都有它的情绪。
    不过，现在这棵老树的叶子已经全黄了，还没有落，全都显示出木色质地，金灿灿地一树黄叶

非常壮观。不禁有些奇怪，同样的树，为什么那些年轻的叶子稍有枯黄就一片一片地飘零，而这棵老树却要让树叶干枯在枝头呢？起初以为是周围的房子遮挡了风雨，所以叶子可以安然地在枝头把生命晒干，后来想想也不对，风雨只不过是加快了飘零，叶子掉与不掉不是它们所能决定的。于是想到了老井，一定是它给了老树以韧性，能够在百草枯萎的季节里依然保持矍烁的风采。就像人，不论年龄多大，只要气质不衰，就永远给人一种积极而有朝气的感觉，而气质同样需要一眼老井滋润，那就是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珍惜。
    或许是年龄渐长的原因吧，对“矍烁”这个词好感越来越强了。年轻的生命固然是可爱的，绿叶婆娑，什么花都可能开，什么果都可能结，什么鸟儿都可能来筑巢，但那一切都是因为尚处未知而充满的期待，叶子没落，谁也不知道这一个轮回是丰富的还是虚掷的。唯有一切繁华已逝，不再以绿叶遮掩枝头，不再以花香吸引目光，不再以虚拟作为诱惑，生命才显示出它的本真，才真正给人一种庄严。
    去看这株老树的路上，看到山脚下的冬麦刚刚长出来，嫩嫩的，像婴儿的胎发，心里涌起一阵新生的喜悦。后来还看到人家栽的柿子树，叶子全都落光了，只剩下红通通的柿子挂满枝头，又产生了丰实的欣喜。及至看到老树的风姿，才知道生命的形态也可以不用嫩苗、不用果实，只以一树黄叶来表达对季节的接纳与喜爱。
    我想这些黄叶早晚还是要落的，正因为没有水分的累赘，应该在空中辗转飘飞一阵才落到地上，如果是同时飘落，那该是多么美妙的舞姿啊！再让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来打扫落叶，动作缓慢而有节奏感，刷——，刷——，刷——，那帚声便是最好的音乐，穿过枝条的朝晖或者晚霞便是最好的灯光了。老树便在这辉煌而宁静的舞台上，沉稳地谢幕。
                                                               2011.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