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便不再是了
哦，天哪！

    下午去做语文教师教学基本技能比赛评委，模拟上课的题目是《幸福，拐了一个弯》，选手们各显其能，从不同角度对这篇文章进行了解析和诠释，让人真正领悟到阅读比作品更加丰富的高见。
    故事讲的是一对夫妻，男的是技术很好的手艺人，工资不断地涨，心疼妻子，让妻子不要再种地，喝醉酒后说“我养得起你”。于是妻子听了他的话，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是有一天丈夫在工地上出了事，受了重伤，差一点丢掉性命。妻子由恐慌到镇定，最后毅然挑起家庭的重担，对歉疚的丈夫说“我养得起你”，给曾经为她开疆拓域的丈夫撑起了一片天。文章表现的是人间真情和对幸福的理解。
    文章的突破口有很多，但是我认为最佳突破口应该是对“幸福”含义的理解。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头脑中一直在追问：女人前后感受到的幸福是相同的吗？它们的差异是什么？甚至还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果在现实生活中，这个家庭真的还能追上拐了弯的幸福吗？后面这个问题挺残酷的，它已经超出了文章的主题，而逼视现实了。好在短篇小说家D.H.劳伦斯有一句话可以安慰这个质疑给我带来的伤感，他说：“相信故事，不要相信讲故事者。”这句话用以指导文学欣赏，是再高明不过的，然而如果把它移用到比较作品与现实的关系，则又显得无比冷峻。

    艺术作品中可以表现“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可以表现“重温旧梦”、“破镜重圆”，甚至可以表现失而复得、死而复生、再世为人，现实中是这样吗？即便是走错了路重新走过，也发生了天壤之别——生命里的一段时光不见了，走路人的心情不同了，甚至路边的风景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正如哲学家所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只要经历过某个事件，即使重复地做，性质也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一只被猫捉到又逃脱的老鼠，再见到猫时感觉会和以前一样吗？一个和父母失散了的孩子再回到父母身边，对父母的情感还能和失散前完全相同吗？

    可以用图示很直观地表达我的理解：

    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可逆的，经历过了，就不再是了。这个体验不是今天才有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妈妈对我说：孩子啊，你的天塌了。那时我就意识到以后的我和以前不一样了，神话中女娲可以补天，生活中天塌了就是塌了，谁也补不了。所以，我的孩子逗小动物玩的时候，用双手从上面盖下来，嘴巴里还发出恐吓声：天塌得啦！他玩得很开心，我却只能在边上默默地看着他玩，不肯介入他的游戏，“天塌了”三个字曾经给我带来的恐慌一点不比他逗弄的小动物小。母亲去世的时候，望着那一缕轻烟随风飘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打了一个缺口的杯子，以后再好的茶或者酒也装不满它了。
    人生是个单行道，从来没有回头的可能，任何一件事经过了就是经过了，不可能重来，爱恨情仇都只有一次机会，下次相遇已经不再是前一次的内容，因此，我们只有两个方案可以让人生少留下一些遗憾：一是只要爱，不要恨；二是把仇恨也当作爱的一种方式。
                                                              2011.10.10

附：幸福，拐了一个弯
　　那个傍晚，几乎毁了他一生的幸福。
　　她没有任何预感，灶里的火刚停，看了看墙上的钟，男人往常都是这个时候迈进家门，一边嚷嚷着饿死了，一边跟她盘算着一天的收入。
　　男人的工艺很好，几家建筑工地抢着要，工资翻着翻往上涨，男人有一天喝醉了酒，满脸深情的对她说；地里的活太累了，你还是别干了，我养得起你。
　　她就听了男人的，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相夫教子。
　　日子像慢火熬粥，熬着熬着，就有了绵长的滋味，馥郁的浓香。
　　桌上的电话响了，很急促的铃声。她的心突然跳的非常厉害，拿话筒得手有些颤抖。
　　电话是男人的一个工友打来的，他，出事了。
　　出租车上，她的语气带着哀求；能再快一点吗？司机师傅不言语，脚下加大油门，车子风驰般快速的去往医院的路上。天塌了。
　　男人被送进手术室。医生说；要做最坏的打算，也许会成植物人。
　　夜，不合时宜地降临了，她的心陷在黑暗中，透不出一丝光亮。
　　八楼的家属等候区内，她坐立不安。医院是这座小城最高的建筑，八楼的窗口，可以俯囒整座城市的夜色。每一盏橘黄色的灯光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正在上演吧，为什么属于她的那个故事，就已经破碎，不完整了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消逝，窗外的灯光渐渐暗下去，喧嚷一天的城市，沉沉入睡。
　　手术室的门开了，她看到，早晨离家时那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僵直的躺在手术车上里，身上插满各种管子，血迹斑斑。
　　手术还算顺利，至于能否对过危险期，医生不敢贸然做出决断，只是淡淡的说；看他的造化吧。
　　这一夜，很漫长。她拉着他的手，哭着，她紧紧盯着监护仪上不断跳跃的数字，微弱而杂乱的气息告诉她，她的男人正在生于死的边缘徘徊。她要拽住他，死命的拽住他，不让他向那个危险的深渊坠去。
　　曙光还是来了。男人的呼吸慢慢平稳，医生说；有好转的迹象。那蒌破晓的曙光，印上了窗子，也给了她重生的希望。
　　男人奇迹般的苏醒了。苏醒过来的男人意识有些混沌，茫然的眼神在每一张围过来的脸孔上逗留，移开。看到她时，男人眼睛亮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却因为嘴里插着的管子，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她知道男人已经认出了她，他一定是在冲她笑，那是她一生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男人出院的时候，还像个躺在床上的大婴儿，有时，会依赖她；有时，又会冲她乱发脾气。她说；不怕，只要人还在。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医院里的账单，她小心翼翼折了又折，藏在贴身的衣兜里，骗床上的男人说，幸亏前些年瞒着他买了份保险，几乎没花着自家的钱。她的衣兜还装着另外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全是她欠下的债。
　　天气晴好的时候，她会把男人推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她要回了转让出去的几亩农田，又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份缝纫的活儿，无论多忙，她都要回家看男人一两次，陪他说会儿话，或者是倒上一杯热水，放在他的手边。
　　男人能说几个字的短语了。有一天，她正在为他擦脸，听到男人歉疚地说；是我拖累了你。她怔了怔，很大声地冲着男人喊道；你说什么啊，我养的起你！说完，觉得有点耳熟，这不是之前男人对她说的话吗？
　　前半生，男人为她开疆拓域；后半生，她要为这个男人撑起一片天。
　　她觉得，幸福只是拐了一个弯，幸好，又被她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