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树的苦涩
哦，天哪！

    近些年，老柳树一直觉得心里过得挺苦的，尽管春天里也和其它草木一起发芽，甚至还和蒲公英一起飘花，但是，它的孤寂与季节无关，它觉得时代变得让它有些找不到方向了，它甚至在果实飘香的秋晚质问自己为什么活着。
    夜晚是最容易滋生情绪的时刻，不论是春夏还是秋冬。
    青蛙把小蝌蚪扔在水池里到处寻找妈妈，青蛙却游到老柳树脚下就着月光大声地唱着单调的歌。老柳树知道，它们的歌声并非在思念什么，连“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思绪都没有，它很怪讶：为什么现在离愁别绪变得那么稀罕了呢？难道说现在人的思念随着行走速度的加快已经遗失在遥远的古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飞飞”，“渭城朝雨悒轻尘，客色青青柳色新”，“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古代人的思念、惜别长篇累牍，又总是把柳树扯进去。现在回忆起来，老柳树觉得当初挺荣光的，可是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不耐烦呢？“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现在想让人为了感情而攀折也是不大可能了。每每想起这些，老柳树的心里总是淤塞着惆怅。
    当夕阳把那些痴男怨女打扫进历史的故纸堆后，老柳树一度把目光投向对面山脚下的牧童。那些百无聊赖的小家伙不知道岁月的艰苦，纵然饿得皮包骨头，依然要横卧牛背，折一条柳枝，剥下皮来放进嘴巴里呜呜哇哇地吹，应该不是歌唱幸福的生活，更不可能是歌唱爱情，那么他们在演奏什么呢？一副童趣，一副少年不识愁的天真烂漫。柳笛，现在的孩子们也不玩了，生活中有太多的诱惑，自然界的魅力在他们面前就是贫穷的代称。“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那种恣意早已被沉重的书包挤得没有存在空间和时间。如果说柳笛苦涩的声音渲染着物质的贫乏，那么柳笛的喑哑又意味着什么呢？老柳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它只是觉得越来越远离生活，越来越寂寞。
    柳絮飘尽，枝头除了苦涩的叶片依然空空如也。老柳树不敢去想那些桃啊李啊杏啊橘啊会如何看待自己，更不敢像梅啊兰啊荷啊菊啊那般张扬生命，它宁愿把生命收缩到最小的范围内，紧紧拥住一个往事：
    早年重耳出亡时，先是父亲献公追杀，后是兄弟晋惠公追杀。重耳经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一年逃到卫国，一个叫做头须的随从偷光了重耳的资粮，逃入深山。重耳无粮，饥饿难当，向农夫乞讨，可不但没要来饭，反被农夫们拿土块当成饭戏虐了一番。后来重耳快饿晕过去了，为了让重耳活命，介子推到山沟里，把腿上的肉割了一块，与采摘来的野菜同煮成汤给重耳。当重耳吃后知道是介子推腿上的肉时，大受感动，声称有朝一日做了君王，要好好报答介子推。可是当重耳归国执政以后，分封功臣，偏偏遗忘了跟随他十九年的介子推。为了不让国君担当失察的恶名，介子推和母亲躲进绵山。后来晋文公想起割股充饥的往事，却找不到介子推，于是放火焚山，希望把介子推逼出来受封。烟火散尽，人们进山寻找，发现介子推和母亲抱树而死。那棵被烧焦一半的树就是柳树。
    如今人们对这样的故事另有高见，让老柳树又一次失去了存在的信心。它想，自己一生除了留下一片绿阴，还有什么价值呢？成不了栋梁，做不成家具，于是一颗心便枯了一半。一场雷雨过后，那枯死的朽木上长出几朵白生生的蘑菇——这便是老柳树的最后心愿了。
                                                          2011.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