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哦，天哪！

三

    老卓很诧异，为什么自己的头发已经灰白还会长得这么快呢？眼看着那些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头发一天天稀少，他真是羡慕得要命，他说头发是三千烦恼丝，掉完了，烦恼也就没了。有一天，一个老人带着小孙子到他奶茶店买奶茶，头上锃明瓦亮，只有一圈软软的灰色细发乖顺地蜷伏在四周，看上去特别有风度。两个人年龄不相上下，难免闲聊两句。

    奶茶生意还好吧？

    好什么呀，混口饭吃罢了。

    咦——可别这么说，你这个投资方向可算是选对了！你知道现在什么人的钱最好挣吗？孩子，女人和老人。一家一个孩子，没有人舍得让他们再去受自己当初的委屈，六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转，你说要什么没有啊？

    孩子喝了两口奶茶，把杯子往往爷爷那边一推，说：爷爷，我不想喝香芋的了，我要喝咖啡的！爷爷笑眯眯地说：好好好，爷爷喝。师傅，再给来杯咖啡口味的。

    老卓弯下腰对孩子说：宝宝啊，这香芋口味是最好喝的啦，它是我老家的特产哦。小孩子喝咖啡不好的，长大再喝咖啡的，好不好？

    孩子小脸一冷，显然是不高兴了。然后把爷爷头扳过来，一边摸着光秃秃的头皮，一边说：爷爷，我给你按摩头发了，快给我奖励吧，我要用自己的钱买奶茶！爷爷乐颠颠地掏出五块钱递给他，还不停地表扬：阳阳乖，阳阳最懂事了，阳阳知道给爷爷按摩头发了……那一脸的慈祥，仿佛孙子为他做了件天大的事。

    老卓一边给孩子冲奶茶，一边和老人聊天：老哥，你可真有福气，小孙子还给你按摩头发呢！

    老人笑笑说：这是他奶奶不在边上，他奶奶要是在边上啊，不高兴了就喊我秃子喽！

    哈哈哈哈……宝宝，你爷爷这哪里是秃子嘛，你应该叫他“稀毛脱落夫斯基”！秃子是没有头发的，你爷爷这不是还有很多头发嘛！

    孩子喝着咖啡奶茶，喜滋滋地说：奶奶叫爷爷秃子的！

    那你看我是不是秃子？老卓觉得孩子很天真，想逗他玩玩。

    你不是，你的头发很多。奶奶说爷爷以前也不是，现在是。

    那我要是掉一根头发是不是就变成秃子了？

    孩子眨巴眨巴好看的大眼睛，又用胖乎乎的小手挠挠头，说：应该也不是吧？还剩那么多嘛。

    如果掉十根呢？掉十根是不是就成秃子了？

    孩子觉得很有意思，扳着手指比划一阵子，摇了摇头说：应该还不是，还是挺多的。

    如果掉一百根呢？一千根呢？

    孩子大概还不太了解这些数字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位爷爷在跟他玩什么把戏，把小手拼命摇：不是，不是，一直不是，只有我爷爷才能叫秃子，别人没有头发也不能叫秃子。——我奶奶说的。我奶奶说如果叫别人秃子，人家会不高兴的，那样奶奶就不带我去吃肯德基了。

    小家伙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把两个老人逗得哈哈大笑，孩子爷爷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喘着大气说：你看我这宝贝孙子让他奶奶教成什么样了！

    笑了一阵，两个老人都觉得浑身轻松，说：哎呀，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笑过了，比打一套太极还让人觉得身上清爽呢！孩子就是开心果啊，难怪家家都那么爱惜孩子！没有孩子你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活个什么劲儿呢！虽然他们现在没有任何约束和顾忌，可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总是让人放不开——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孩子面前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大笑。

    老哥啊，我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老卓一边拿抹布擦拭刚才大笑洒出来的水一边问。

    我是本地人。不过我在山东工作了将近三十年，早就带上那里的口音了。我在一个县里当了十几年县委书记，这不二线以后才把一家人带回老家来嘛。回来以后才发现，小时候讲的家乡话反倒不会讲了。

    男人……男人也能改口音？老卓听着老人一口浓重的胶东方言，甚为不解。

    这有啥呢？入乡随俗嘛。你天天操着外地口音跟人家讲话，你不别扭人家还觉得别扭呢！那个时候又不兴讲普通话，我这不就满嘴胶东话了嘛。回来想改讲这里话，改不过来了，改不过来就算，硬撇人家话不得劲儿。

    那你回来以后不觉得别扭？家乡人不说你忘本？

    别扭啥呢？我讲的是那里地地道道的老百姓话。不管你讲的是哪里话，如果满嘴打官腔，那才让人觉得别扭哩，那才叫忘本哩！

    说着说着就快到晌午了。虽然已经是深秋了，可是太阳很好，远山清晰得像一幅巨大的照片，赭红、嫩黄、墨绿错杂的树林覆盖着一座座山头，几朵松软的白云在蓝天下缓缓游荡，郊外枯草的气息把秋风熏染上微微的酒香，又把整个小街涤荡得清清爽爽，让人觉得有些微醺的懒散，很想找个没人的草坡静静地倚在那里晒晒太阳，揪根野草放在嘴里去嚼一嚼悠远的回忆。

    走喽，买菜回家做饭给阳阳吃喽！老人边说边站起来，牵着小孙子的手往外走。告诉爷爷想吃啥？肯德基？爷爷可不会做肯德基，爷爷会做粉皮炖小鸡……

    老卓望着祖孙俩远去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双肩微驼的老人曾经竟然是威风八面的县委书记，只有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光头让人觉得他可能有着不平凡的经历。

                                                         201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