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梅
哦，天哪！

    当初到厦门的时候，一位朋友一定要带我到厦门大学去看三角梅。我问：三角梅满街都是，为什么一定要到厦门大学去看呢？朋友颇有些诡秘地笑笑说：厦门大学的三角梅和鲁迅先生有点关系，当然开得更红、更旺、更艳啦！于是我们就去了厦门大学，一路上从他的口中得知了许多资料上不曾见过的关于鲁迅先生的逸事，关于先生和林语堂的“双簧戏”、关于先生的一些生活细节、关于先生与许广平女士的爱情故事……真伪莫辨，也不敢随意传播。
    厦门大学在一片海滩的边上，校园里花木茂盛，不少建筑古色古香，加上方块石板铺的路，走在上面人的腰板不由挺直起来，感觉的确很漂亮。厦门大学的三角梅开得也的确很盛，颜色纯正，但未必用得着那个“更”字，我觉得和大街上的三角梅也没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说有所不同，那就是这些纠纠缠缠的家伙曾经不小心或者不怀好意地刮坏过一位伟人的长衫，因此不管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便引人注目起来，实际它们就是美丽的三角梅罢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朋友又拉着我说：到了福建，如果不去莆田走一趟，那可是白来了。我又不懂，问他：莫非莆田也和鲁迅先生有关系？他又诡秘地一笑，说：那倒不是，但是和另一位“伟人”肯定有关系。于是我们又一起去了莆田。当时天上下着挺大的雨，雨水撞击而成的烟雾把城市塞得满满的，看不清城市的面目，让人不知该往哪里躲避。朋友带着我沿着古式建筑的屋廊左转右转，结果我连方向都弄丢了。许多雨点飞到眼镜片里面来，让人产生溺水的感觉。
    好歹熬到雨小一点，朋友把我领到了主街道，用手一指，说：你看。我抬起模糊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不远处一座建筑让我仿佛来到了北京——一座天安门城楼在烟雨中煞有介事地矗立在那里。朋友告诉我，曾经有一位领导，非常羡慕北京有座天安门，于是也想在自己的领地上建一座，可惜时间不长这位领导便被撤职了。虽然是夏天，是南方的夏天，可是被淋湿以后仍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在这冷冰冰的感觉背后，古籍里经常出现的一个词语从鸡皮疙瘩里硬生生挤出来：僭越。这样说并不是想讲什么封建思想还在中国人灵魂深处潜滋暗长，而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是谁，为什么一旦有了点地位和权力总要无限膨胀。缩微版的“天安门”已经不再是那位领导“检阅”的场所，而是改作市图书馆用了，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目光都在书海里遨游着，不少人精神已经进入了书籍建造的另一个世界。据说以前要想登上这座“天安门”是要买票的，那位领导膨胀的心理没能给自己带来“登基”的享受，却使这座建筑成了一个景点。
    从楼上下来，看到城门洞的边上正盛开着三角梅，像一群忍不住笑的孩子，在微风里颤抖着粉红色的脸颊，身体站立不稳，全倚在了城墙上。
    有一次参加一个会议，层次并不高，可是排场却不小，台上摆满了鲜花，台口还摆了许多盆花，——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杜鹃花吧，因为开会的地方不产三角梅，可是当时离得远，看不清，还误以为是三角梅呢，就想起了厦门大学里几十年前的故事，也想起了莆田的“天安门”。
    会议开始了，先是主持人开场，然后按照中央会议相同的程序发言，最后是主持人总结会议，居然也用“重要讲话”、“精神实质”、“高瞻远瞩”等等词汇，听得我毛骨悚然，一时间竟然弄不清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了。
    有人开过这样的玩笑，说鲁迅先生去世早真是一件幸事，否则，不被人家弄死，也得被一些人气死。我想这是对的，他老人家脾气可不像现在人这样温顺，他跟三角梅一样，花开得棱角分明，枝子上还长着刺呢。人家官员给他的报社送了封口银子，他竟然说：给了钱就是股东。股东做不好事更要骂！
    还是忍不住要说一点当年先生在厦门大学的小故事，要不大家会莫名其妙的。据说当年鲁迅先生住在厦门大学的二层小楼上，喝了酒有些内急，又不肯下楼去方便，就把消化过的酒弄回酒瓶子，从窗子扔到下面的墙根下，而那墙根下正长着三角梅，这花得了先生的养分和性格，就开得特别旺盛了。可惜先生已经远去，只有三角梅还在那里灿然地开着。
                                                           201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