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家乡
哦，天哪！

    车子在柏油路上沙沙地行驶，很平稳，几乎没有什么晃动。车窗外是一脉起伏的山，山离公路很近，草啊树啊可以清晰地看见，但是毕竟是冬天，而且据说是冷冬，所以大部分树都已进入休眠期，枯黄，黯淡，只有那些枝桠纵横交错在寒风里，在蓝天的衬托下，很像用墨枯瘦的水墨画。车内放着流行歌曲，叫不出歌名来，旋律似乎也未曾听过，偶尔能听懂几句歌词，中性的男声似乎在诉说着一段即将破碎的爱情——现在年轻人好像一直就是这样，一会好了，一会又要散了，好也好不彻底，散也散不利索，粘粘乎乎的。
    车从一座桥上忽悠一下滑过去，转了一个弯，跨过一条铁路。山已经被甩到后面了，倒是一个连一个的池塘一路相伴。有人说：嗨，你的老家就离这里不远了吧？仔细看一下窗外的环境，应该是的。结了一层薄薄冰的池塘上，歪斜着许多干枯的荷叶，记得以前经过这里时，是一片绿油油的荷伞，很大，很圆，很肥，粉色或者白色荷箭从荷叶间挺出来，像蘸满水粉的画笔。太久不曾走这条路了——太久没有回老家了，久到不再牵挂，也不再梦到……向那个记忆中的方向望去，到处都是新开发的厂房，偶尔还有一片两片长着冬麦的田野，和记忆中的也不太一样了。远处有曾经隔离田块的小土路，路的两边栽着杨树，也都没有一片叶子，灰白色的枝条层层叠叠，在冬日的阳光下看上去像一缕缕烟雾。我的家乡就在这些树的后边吗？我当然知道它应该在哪里，可是却望不到，能望到的是那些杨树的枝桠间零零星星的喜鹊窝，宛如飘落在五线谱上的蝌蚪。
    说是老家，其实并没有留下我多少脚印，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可以很容易地用天统计，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外漂泊的。人在一个地方没有流过汗、流过血、流过泪，即便人家告诉你那是你的老家，也还是很模糊的，因为几乎说不出自己在这里有过什么难忘的故事。但是我不能不承认那是我的老家，我的父母就长眠在十几里外的一片烟柳下的土地里。母亲的意愿不太清楚，父亲是不愿意回到这片土地上来的，毕竟他在这里遭遇过不堪回首的动乱年代。但是我不记恨这里——过去的总该让它过去，人哪能背着那么多苦难活着呢？遗憾的是，在我淡忘父辈的哀伤的同时，也淡化了它曾是我的家乡，仿佛它就是我曾来过的一个地方，和我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在这片雾蒙蒙的田野上，家乡就像是一张不大分辨得清的旧照片，昏黄、模糊而又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