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饥饿的距离
哦,天哪!
谈到饥饿,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或许还会有一些浮浅的印象,到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就几乎没有这样的记忆了。之所以说我们的印象是浮浅的,是因为我们其实也没有实质意义上的饥饿恐慌,搜罗残存的关于饥饿的记忆,其实不过是大学时代几个人晚上饿了,又没有零食可吃,只好坐在宿舍里吃咸菜喝开水;或者是在街上看到什么好吃的,却舍不得花钱去买,如此而已。这和早我们几年出生的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是没东西吃而产生的饥饿恐慌,我们不过是舍不得吃,而社会上吃的东西并不匮乏,因此只有挨饿的记忆而没有无饭可吃的恐慌。
记得第一次大规模调整工资结构以后,我的一位表兄跟我哥哥聊天的时候说:现在好了,想吃什么就可以到街上去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幸福与自豪。他们是经过真正的饥饿的,据说当年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姑姑就要带着几个孩子到我家去,否则就饿死了。
有过饥饿恐慌的人,似乎什么时候都走不出那种阴影。有一次到一个亲戚家去,亲戚家父子俩正在吵架,吵得还挺凶。一问原因,原来是儿子把家里收的粮食卖了钱,只留下够一家人一年吃的余粮。我对那家父亲说:粮食不卖钱留着有什么用呢?那家父亲说:都卖了,万一荒年怎么办?我说你可以拿钱再去买粮食啊!他说:买粮食!都没有饭吃,你上哪儿去买粮食!气得把头别过去不和我说话。哥哥在边上拉拉我说:你没经历过挨饿,你不懂……我从哥哥眼睛里读到了和那位父亲眼神相同的黯淡,那应该是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吧。于是我不再说什么。
曾经有过的饥饿恐慌,让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非常珍惜粮食,那种珍惜到了近乎严酷的程度。曾看到一位老人,把小孙子没吃干净的碗拿过来吃得一粒米不剩;曾陪一位长者到乡村去钓鱼,他看到田野里没有收干净的粮食,顺手捡起来,搓一搓扔进嘴里;曾看到一位老妈妈和儿媳争抢一块长了霉斑的饼,不让儿媳扔掉,说是蒸蒸她要吃……我能理解他们,他们与饥饿曾经零距离。
就是我们这些与饥饿有一点距离的人,也还是非常珍惜食物的,不需要的绝不多买多拿。我曾在一家自助餐厅帮着服务员教训一位剩了很多饭菜的客人;不止一次地向家乡人介绍在厦门时不吃光桌上的菜就不给上新菜的经历,讲在海参崴时遇到的俄罗斯小导游用面包蘸食我们吃剩的菜汁;多少次在酒店看着剩下的满桌饭菜而无奈摇头……
今天的孩子们和饥饿的距离太远了,远到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曾经发生过易子而食,远到不相信今天依然有人还在忍受饥饿的恐慌,远到不相信将来还可能出现饥饿。所以他们厌食,挑食,随便抛弃食物,荒唐地把浪费当作大方,浅薄地把珍惜误解为小气。给孩子们读王任叔的短篇小说《河豚子》,我读得泪水忍不住要掉下来,他们却觉得非常好玩。
不知惜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随着人口膨胀,我不知道下一次饥饿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但可以肯定不会太遥远。我不敢想象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的孩子该如何面对,野菜、柳叶、树皮还能让他们度过那种赤贫的岁月吗?今天我们吃着昂贵的螃蟹,父辈们经常说:我们小时候啊,这东西爬得到处都是,哪有人吃啊!或许到了将来的某一天,爷爷奶奶也会拉着小孙子枯瘦的小手,讲过去的故事:过去啊,大米白面到处都有,没有人知道饥饿的滋味,我们的父母天天哄着我们吃饭,逼着我们吃饭……至于孩子是什么样的眼神,我就想象不出来了,毕竟现在与饥饿还有一段距离。
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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