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诗心·巴山夜雨涨秋池
哦，天哪！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中国的爱情诗出现得相当早，《诗经》里就有许多经典篇章，比如《关雎》、《蒹葭》、《静女》，《氓》也应该属于爱情诗，不过叙述的是一个爱情悲剧而已。其中我觉得最可爱的，情致表现最传神的当属《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诗歌的意思是：娴静的姑娘多么美丽，在城的角楼等我。隐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急得我挠着头来回走。娴静的姑娘多么美好，送我一支红色的笛管。红色的笛管色泽鲜亮，漂亮的笛管真让我喜爱。姑娘从郊野采来茅草芽送我作为信物，真是美好新异。并不是茅草芽有多美，而是因为美人所赠。特别是诗歌第一节，把两个人初见时浪漫而羞涩的景象刻画得维妙维肖。
    情境设置最美的当属《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记得第一次听琼瑶小说拍成的电视剧里的主题曲《在水一方》，就想到了这首古老的诗歌，那时候年轻，竟然听得泪眼模糊，以为天下最美的诗歌当属爱情诗：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然而，上大学的时候，发现文学史上《诗经》以后竟不大见到真正的爱情诗了，偶尔见到几首也多是对背叛爱情之人的指责或者对封建婚姻进行伦理上的批判，只有那首《上邪》还让人心动，但也只是爱情的誓言；几首《自君之出矣》也不过是通过主人公的行为来表达思念之情，说到诗的韵味却寡淡得很。当时不知就里，后来细想一想，大概是进入封建社会以后，人们都把自己的真情隐藏起来吧，或者是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让有文化的男人们不屑于谈论与女子的情感？唐代是诗歌最繁荣的时期，而真正表达美好爱情的并不多，王昌龄《闺怨》是爱情诗吗？白居易的《长恨歌》是爱情诗吗？刘禹锡的《竹枝词》似乎是，却也清淡得很。
    只有李商隐的《夜雨寄北》颇有些意味：你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吗？我也说不清楚，漂泊异乡，很多情况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我这里夜正浓，雨也正浓……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你的身边？和你一起秉烛夜谈，那时我再告诉你在巴山蜀水的种种遭遇，再向你倾诉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吧。
    尽管有人说这首诗抒情对象不明，表达什么样的情感不确定，诗意太过朦胧，但我确信这是一首写给爱人的诗。我断定的依据不在诗外，主要是那句“巴山夜雨涨秋池”。这句诗看上去是写诗人写这首诗时所处的环境，实际是在借景抒情——对爱人的思念，对家乡的思念，就像窗外的池水一样，随着秋雨飘落而不停地往上涨，涨得心里满满的，要溢出来……这不由让人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那个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商隐的诗没有用明喻，而是隐喻，但与前一句组接得恰到好处——我们可以推测“君问归期”四个字里隐含的内容，对方一定是在信中表达了对诗人无限的思念之情，然后追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这句话激起了诗人情感上的应和，但他没说我也日夜思念你啊，而用写景的手法写了清冷的秋夜、缠绵的秋雨、荡漾的秋水，含蓄却不失浓重地表达了自己一人在外孤单、愁苦、思念的感情。这种景中融情的手法，宋代柳永也用过，“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情感无法说清楚，就说眼前景物吧，李商隐的的诗心全在那枯荷欹斜、波纹荡漾的一池秋水里了。
    诗意是朦胧的，但感情不朦胧，作者对此时此刻心情的感受一定是非常深刻的，要不将来回到家中，如何再去向爱人述说“巴山夜雨时”呢？资料上解释“剪烛西窗”说“原指思念远方妻子，盼望相聚夜语。后泛指亲友聚谈。”可惜举的例子就是李商隐的这首诗，从中也就很难找到什么依据了。倒是有的版本记载诗的标题是《夜雨寄内》，那便确定无疑是写给妻子的。资料上记载，他的祖籍是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市或博爱县），生于河南荥阳（今郑州荥阳），给“寄北”提供了一些参照。读诗原不必如此拘泥的，只要能够感受到诗人内心的思绪便好了。
    据说李商隐的爱情是颇多曲折的，有人考证他曾经与之产生过感情的女子也不少：富商之女柳枝、玉阳山女道士宋华阳、令狐楚家的一位侍儿锦瑟、他进京赶考前一月病逝的女子荷花……这些都只是虚诞之词，他真正的妻子是王氏，且伉俪情深。
    不可否认，这首《夜雨寄北》的情感表达是委婉含蓄的，但同时也是深沉真挚的，绝不是北宋早期那些词里的闲愁，也不是写给柳永等人笔下的红颜知己。当然，明了而又深情的爱情诗要到诗人个人情感完全觉醒，到社会环境给予诗人表达的自由以后才形成新的高峰，宋代李清照对丈夫赵明诚的爱情可以说把爱情诗推向了极致。
                                                      201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