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诗心·人人尽说江南好
哦，天哪！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是唐末五代时期著名词人韦庄写的一首《菩萨蛮》。据史料记载，韦庄(约公元836-910年)，字端已，京兆杜陵（今西安）人，唐初宰相韦见素后人，少孤贫力学，才敏过人，为人疏旷不拘，任性自用。广明元年（880）四十五岁，在长安应举，正值黄巢军攻入长安，遂陷于战乱，与弟妹失散。中和二年（882）始离长安赴洛阳。不久避战乱去到江南，五十八岁回到长安，一心想要应试，以伸展其治国平天下之抱负。乾宁元年（894）五十九岁登进士第，授校书郎。乾宁四年（897），时年六十二岁，被“宣谕和协使”李洵聘为书记，同至西川，结识了西川节度使王建，回长安后，改任左补阙。天复元年（901）六十六岁，应王建之聘入川为掌书记。天祐四年（907），朱温篡唐。唐亡，力劝王建称帝，王建为前蜀皇帝后，任命他为宰相，蜀之开国制度多出其手，后终身仕蜀，官至吏部侍郎兼平章事。七十五岁卒于成都花林坊。诗词都很有名，与温庭筠同为花间派的重要词人，有“温秾丽，韦清新”之论。
    他的这首《菩萨蛮》字面通俗易懂。一、二句直言江南好，但强调是“人人尽说”，未必是自己的看法；三至六句具体说江南好在何处——景好，人也好；最后两句在前面铺垫的基础上抒发情感——这么好的地方应该让人留恋，不到年老不能离开，否则会伤心断肠的。可是细细品读，字里行间似乎又藏着许多没有明言的东西，因而不少资料对词中的“江南”进行了推断与考证。张惠言《词选》中说：此章述蜀人劝留之辞，江南即指蜀。中原沸乱，故曰：“还乡须断肠。”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说：端己奉使入蜀，蜀王羁留之，重其才，举以为相，欲归不得，不胜恋阙之思。此《菩萨菩》词，乃隐寓留蜀之感。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中讲得更为具体：此首写江南之佳丽，但有思归之意。起两句，自为呼应。人人既尽说江南之好，劝我久住，我亦可以老于此间也。“只合”二字，无限凄怆，意谓天下丧乱，游人飘泊，虽有乡不得还，虽有家不得归，惟有羁滞江南，以待终老。“春水”两句，极写江南景色之丽。“垆边”两句，极写江南人物之美。皆从一己之经历，证明江南果然是好也。“未老”句陡转，谓江南纵好，我仍思还乡，但今日若还乡，目击离乱，只令人断肠，故惟有暂不还乡，以待时定。情意宛转，哀伤之至。
    我不是学者，也无意作烦琐的考证，只凭直觉来感受：不管词中的“江南”实指哪里，都寄予作者复杂的情感——那里不是词人的故乡，但他却无法离开那里，也未必是有人苦留，而是家乡不可回，因此，“江南”不过是在离乱年代词人心目中美丽、安宁、祥和之处，是词人理想中的某个居所，是词人灵魂的寄居地，正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古往今来，歌咏“江南”的诗词歌赋不算少。汉乐府诗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也曾赞美过江南：“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刘禹锡《踏歌词》中通过对比来写江南生活之安适：“日暮江南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杜牧《江南春绝句》中的江南如画如梦：“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白居易《忆江南》词一往情深：“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北宋寇准《江南春》里对江南却另有一番情怀：“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萍满汀洲人未归。”北宋晏几道《胡捣练》中则更多个人情感：“小亭初报一枝梅，惹起江南归兴。摇蹼玉溪风景，水漾横斜影。”……直到近现代依然有无数人牵挂着江南：现代文学家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表达了对时事的彷徨，身在北平，却说“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台湾当代诗人郑愁予的小诗《错误》的背景便是江南：“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江南在哪里？江南究竟是个什么样？没有人能说得清，总之高兴了要去江南，失意了会想江南，美丽的风景在江南，缠绵的爱情也在江南——江南是实的，也是虚的，那是一个梦一样的地方，谁需要什么都可以到那里去寻找。前几天一位搞音乐的朋友让我写一首歌词，他来写曲子，我几乎没怎么深想就写起了《梦里江南》，有人看到了，问我：你笔下的江南是哪里？我说：我也不知道，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一个地方。
    现在我们再回头来读韦庄的《菩萨蛮》似乎可以更通透些：人们说这个世上有一个地方，风景秀丽，人情美好，每一个寻求人生理想的人到那里都不会再离开；也许你身在梦想的境地还忘不了过去的点点滴滴，可是如果你真的重回过去，怕是又要彷徨无奈了。
                                                         201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