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诗心·天地一沙鸥
哦,天哪!
细草微风岸,危墙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杜甫的好诗可谓数不胜数,但是,每次读到他的这首《旅夜书怀》,总要产生阮籍的那种穷途之哭的伤痛。
年轻的时候,杜甫是有满腔抱负的,曾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想。三十五岁以前,杜甫曾赴洛阳应举,不第。几年后又到长安应试,落第。后来向皇帝献赋,向贵人投赠,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生活,最后才得到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的小官。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杜甫把家安置在鄜州,独自去投肃宗,中途为安史叛军俘获,押到长安。后来他潜逃到凤翔行在,做了个出力不讨好的左拾遗。由于忠言直谏,上疏为宰相房琯事被贬华州司功参军。随着九节度官军在相州大败和关辅饥荒,杜甫弃官,携家随难民逃难,经秦州、同谷等地,到了成都投奔好友严武,过了一段比较安定的生活。严武入朝,蜀中军阀作乱,他漂流到梓州、阆州,后返成都。不久严武死,他再度漂泊,在夔州住两年,继又漂流到湖北、湖南一带,最后病死在湘江之上。纵观他的一生,政治抱负始终未能施展。
在他做一些小官期间,目睹了朝廷的腐败,写了许多同情百姓苦难的诗歌,《兵车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三吏”“三别”是其中的代表作。经历长安十年的困苦生活,他决定到奉先县去看望自己的家人,一路上饱受饥寒,“霜严衣带断,指直不能结”,也目睹了有钱有势人家的奢侈和百姓的悲惨生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家中,谁知不幸的事情正在等着他,“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悲伤和愧疚撕咬着他的心,“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然而,“诗圣”就是“诗圣”,他没有把感情停留在自家的伤痛上,而是由己及人地想到了连他还不如的老百姓,“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是的,当他对社会有了深刻的认识之后,几乎不再对朝廷抱什么希望,唯将一腔深情尽赋穷苦百姓,他自己也说“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然而,时代如此,他叹息、同情、揭露又有什么用呢?“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想,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过周全,晚年几乎是在船上漂泊,过着不太体面的乞讨生活。
这首《旅夜书怀》就是写于江上漂泊生活时期,写于政治理想破灭、忧思百姓无奈、自己生活无着的晚年。
诗的前四句写眼前之景,“细草微风岸”是背景,在这黑魆魆朦胧胧的背景下,诗人把自己的船,也是他的家点染出来,突出一个“独”字;三四两句所写的景物一静一动,非常开阔,历来为人称道,但很少有人去探讨诗人的用意,甚至还有人说他虽穷困潦倒而不改豪情,其实不然,这两句开阔的景象恰恰是为了突出船的渺小,衬托自己的轻微。五六两句高度概括了自己怀才不遇的一生,可谓字字血泪,无限感慨——不是无才可用,而是无人赏识;果真是因为年老多病才无官可做、衣食无着吗?姑且这么说说吧,他心里明白得很。
诗的最后两句是对自己眼前流浪生活的概括,也是他一生苦苦追求的写照。四处奔波,却无力把握人生的方向,像一只轻飘飘的鸥鸟,随风飘荡,不知所终。“沙鸥”这个意象选得极好,一方面这种鸟要依水而居,与诗人晚年漂泊江河的生活十分相似;一方面它虽有一双善飞的翅膀,无奈身体太轻,只好在天地之间任狂风、寒风、微风摆布;特别要说的是,在我的意识里,诗人笔下的沙鸥应该主要以白色为主,这是一个暗示——尽管沙鸥无法左右自己的方向,尽管在风里可能羽毛凌乱,但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它的颜色。我以为,诗人借助“沙鸥”这一形象不仅表达了一生漂泊无依,应该还表达了诗人的决心:不论如何,自己的本色是不能改变的!
如果说杜甫曾把理想寄托于官场,曾把同情播洒给黎民,曾把忧愁浸泡于浊酒,曾把感伤交付给落叶,那么,当这一切都不足以安放他的灵魂的时候,他是如此的无奈、伤感而又执着!“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读来让人心痛,正是因为这个随手掂来的比喻表达了诗人无处落脚的诗心吧。
201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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