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消融
哦，天哪！

    天气突然冷了，似乎要下雪的样子，不由想起某一年白雪覆盖的冬天。
    记不确切是哪一年了，只记得北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老人们都惊叹：好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我们还小，也跟着老人们一起惊奇：有多少年不下了呢？为什么突然又下这么大的雪呢？没有人理会一个孩子的疑惑，老人们只淡淡地说：老天爷的心思谁能摸得准呢！
    老天爷的心思的确摸不准，他老人家不知道第二天我的一个本家姐姐要出嫁，而出嫁时天气不好据说对新娘子是很不利的。我们不管这些，晚饭过后照例是疯玩，疯玩过后便呼呼大睡。后来听说我那位本家姐姐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过一会儿便出来看看天，过一会儿便出来看看天。天上的鹅毛大雪并不因为她的期盼而有任何心软，照旧纷纷扬扬地飘着，害得我那位姐姐几乎要流下泪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妈妈和几位老姑妈还在聊天，她们大概也是一夜未眠吧。朦胧中听到一位姑妈说：老天哪，别下了！——这丫头，命好硬！当时不知道命硬和下雪有什么关系，但隐约觉得这场雪不该下，至少不该在姐姐出嫁的时候下，哪怕错开一天，姐姐的命就好了。
    给姐姐送行很不容易，车子因为找不准道路，几次掉到陷坑里走不动，我们不得不下来推车。上车以后也不轻松，那些嫁妆沾了雪特别滑，要小心翼翼地扶着防止摔坏和碰撞。
    姐姐后来有哪些经历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很快就到外地读书去了。还能记得的是，姐姐出嫁以后，我们几个人不得不步行去上学，积雪没到膝盖以上，走起来非常吃力。好在姐姐的弟弟身上装了一盒姐姐婆家给的烟，偶尔点一支，觉得新奇而且刺激，于是一边在雪地里疯跑，一边互相威胁：明天告诉老师，你抽烟的！后来终于没有人去告诉老师，毕竟没有一个好东西，都参与抽烟了；那场雪终究是怎么化的也记不得了，想是我们又熬过了几天泥泞。
    不过这场雪还是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每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总希望有个好天气，唯恐坏天气给人的命运带来不好的影响。
    前些日子因为舅母去世回了一趟老家，又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姐姐，已经快六十岁了，看上去身体很好，听说已经有了孙子，一家人过得很舒畅。姐姐一定要开车送我们，她说：那时你才多大呀，临走的时候还跑去和我道别，还和我婆婆说姐姐脾气不好，让我婆婆有什么多担待点。说这话的时候，姐姐眼里亮晶晶的，仿佛当年的经历又回到了眼前——出嫁对一个女子来说毕竟是天大的事。从她的言谈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把自己安宁的生活归功于这些娘家人了，似乎是我们为她焐化了那场她人生中最大的雪。
    一路上她一直在给我介绍自己曲折的生活经历，她额头上日渐明显的皱纹里始终洋溢着笑意，每一次皱纹蠕动都像一串浅浅的微笑。看到姐姐满足的神情，我心里堆积了多年的雪也渐渐消融了——自然界的变化哪里和人的命运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人的心理作用罢了！
    告别的时候姐姐又说：感谢那场大雪啊！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命不好，所以一直很小心地呵护着这个家，呵护着来之不易的生活。要不是那场雪，也许不一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呢。
    我怔怔地望着姐姐转过去的背影，觉得当年为出嫁时下雪要流泪的那个姑娘一直没有变，对生活的美好渴望一直在她心里涌动着，她在生活里留下了一捧永不消融的雪，这捧雪告诉她生活需要珍惜。当然，这也是她告诉我的。
                                                            2010.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