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里乾坤

哦，天哪！

四

    小李第一次看见两位头儿像今天这样喝酒，你来个“感情深”，他来个“一口闷”，你表演个“貂蝉拜月”，他玩个“倒挂金钟”……小李的两个小黑眼珠子像两匹好几天才找到奶酪的小鼠，滴溜滴溜从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回这头。她想，这可怪了事儿啊，以前两个人连坐到一起吃顿饭都做不到，今儿这是咋的啦？兴许是她的两匹小鼠跑累了，她站起来说：各位慢用啊！男朋友短信召见，约我去买块生日玉，我这就不陪大家了哈！说完嘻着嘴逃了。
    桌上的人也有人拦她不给走，但立马有人出来解围：你得了吧，人家年龄小，见识少，有些事儿没见过，别把人家吓坏了……这话是有因的，说给那两位表演喝酒绝活的头儿听呢。单位谁都知道，这俩头儿已经一起打了二十几年太极了，虽然从来没抓破过皮肉，但内伤还是有的，可能还不轻呢。每次一把手更换，来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这么一句，“我没有什么宏伟目标，只希望在任职期间大家能够坐到一张桌子上喝杯酒”，可是前前后后已经换了四五任一把手了，谁也没能让这俩副手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顿饭。起初大家都弄不明白，这两个老同学平时工作配合还是挺默契的嘛，到底为什么感情总是走不到一起呢？于是各种猜测也就一直进行了二十几年，爱情问题、政治问题、个性问题……什么版本都有。当然，最终大家还是有些明白真相的，只是小李来得晚，不太明白就里。
    且说那个小李去和男朋友转了一大圈儿，买没买生日玉不知道，回家经过一个小巷子时，见到俩头儿正支巴在一起呢，就像摔跤运动员那样四手搭肩。她知道俩人不和，以为喝多了找个没人地方决斗呢，年轻人心热，心想这都年近半百的人了，别再弄伤了什么的，那可真就成了一辈子冤家了，赶紧跑过去劝架：两位头儿，你们这是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两个人侧脸看看，是小李，异口同声地说：啊，小李啊！我们……我们回……回不了家了，喝多……多了，一松手……就都得趴下，我们……我们必须……必须这么撑……撑……撑着才行。你……回去吧，不用……不用管我们，我们没……没打架！说完还冲小李笑笑。
    小李心想，看样子也不像打架，还是别搅和吧，就说：那我送你们回家吧。俩头儿说：不行，你……不可能同时把我们……把我们弄上车，你先……先弄走一个，那个……那个就得趴下——你说你……先弄谁？走走走吧，别别管我们。小李心里那个乐呀：这两个人哪里喝醉了呢，那头脑比没喝酒时还清醒呢。得，我走吧！她又跟俩头儿打声招呼就消失到街角里去了。
    走了几步，小李又停下了，她想，两个人连站都站不稳，我这一走，要是他们真出点啥事儿，我还是人嘛，他们可都是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年纪啊。得，你们不让我送我就悄悄跟着，没事儿我就不出面，有事儿我就出来帮一把。于是她就站在街角那儿暗中看着俩头儿。
    两个人就这样架在那儿喘粗气，大约过了有半个小时吧，他们说：咱们回家吧。好。幸好两个人在同一个小区住着，也不用松手，就这么横着往前挪。小李暗中要笑破肚子：这哪是两位领导啊，就是两只纠缠在一起的大螃蟹嘛！从小巷这头挪到那头，也就二百米吧，走了近一个小时，中间停下好长一段时间没动，也没说话，小李推测那阵子两个人都睡着了。终于到了巷口，一个说：松开试试啊？另一个说：好！大概酒醒差不多了，两个人竟然像没喝酒一样各自站得稳稳当当的，彼此看了看，然后转脸向各自的公寓楼走去。
    第二天到单位，小李正想讲昨天晚上看到的奇特景观，突然通知开会，原来一把手又换了。新上任的领导是个比小李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组织部领导宣布任命决定以后，让他作表态性发言。小伙子——一把手扫了一眼会场，又意味深长地把目光定位在两位副手那个方向，清了清嗓子说：和谐是当今社会的主流，落实到单位就是团结。啊！我年轻，没什么工作经验，刚到这里，也没什么宏伟目标，只希望在任职期间大家能够坐到一张桌子上喝杯酒。啊！工作上的具体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啊！完了！
    小李用余光瞄了一下两位头儿，他们一个在低头抠衣服上的一个什么斑点，另一个头微微点着，好像在数对面那位老大姐脸上的雀斑。
                                                                201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