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错误
哦，天哪！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蛩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读台湾著名诗人郑愁予的小诗《错误》，总忍不住产生一种美丽的惆怅，为那座小小寂寞的城，也为在青石街道达达走过的马蹄声。我不知道诗人为什么单单要打江南走过，但我似乎隐隐感觉到这个美丽的错误只能发生在江南，只能发生在细雨如丝柳如绵的小城，因为那里才有足够的细腻、足够的纯净、足够的温柔和伤感，有足够的历史的纵深。
    是啊，这样美丽的诗句是需要足够的心理体验的，不一定是缠绵的爱情，但必须是无法释怀的流浪，灵魂的漂泊无归。还记得柳永的词《八声甘州》吗？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也许我的联想没有多少道理——一个是匆匆的过客，一个是思乡的游子；一个是窗扉紧掩的陌生女子，一个是心头牵念的佳人；一个在细雨如烟的三月，一个在暮雨潇潇的清秋……两个故事有太多的不同，但是有一个惊人的相似之处：美丽的错误。“我达达的马蹄”是不是让你在深锁的春愁中猛然一惊？哪里一定是马蹄声，或许一声咳嗽、一串脚步声都会让那个女子一阵心跳吧？思念至深，难免出现幻觉……“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断定那远方来船带回心上人的依据是什么？是某个小得看不清的身影？是清晨窗外枝头一阵喜鹊的叫声？是夜里一个不愿醒来的梦？或许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依据只是因为思念。其实思念本身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美在反复思量，依然牵挂着那个让自己屡屡犯错的人，错在一次次失望，依然改变不了那缕细若游丝却无处不在的思念。
    这样的美丽错误还要犯多久呢？至少已经从北宋一直犯到了今天。如果愿意去找，还多着呢。不是有美丽的《蒹葭》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究竟是在“水中央”还是在“水中坻”、“水中沚”？无法确定，不是说了嘛——“宛在”。哪一次错误不是由于“宛在”而引发的呢？美丽的错误实在经历得太多太多，于是不愿提起，不愿解释，“只道天凉好个秋”。
    再美丽的错误毕竟也是错误，总会让人伤神，所以李清照说“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鲁迅说“今天天气哈哈哈”。好了，又是一年月最圆，窗外却风雨凄凄，市声嘈嘈，从今以后不再打江南走过，也不再到妆楼颙望，只做个观山似山、看海似海的人，学着从云缝里去体会月光如水好了。
                                                         2010.9.22